秦錦儀出婆家門時,跟丈夫與婆家長輩們說的是,要去求娘家,看裴二姑娘的事是否還有轉機?若是實在不成,幫著打聽看看,是否能求得三房的叔祖父,永嘉侯秦柏,收裴程做個門生也好。若有秦柏舉薦,哪怕裴程考不到進士功名呢,旁人也能高看他三分。若是秦柏愿意幫他謀個官做,就更好了。即使這是孝滿之后才能做的事,好歹先籌謀一番,日后多去求幾回,也能體現出裴家的誠意不是?
秦錦儀拿出這樣的理由,裴家人萬沒有阻攔她的道理。裴大奶奶還難得地想讓裴程陪秦錦儀走一趟。但秦錦儀當時說了,讓她先出面,若是能求得動娘家人點頭,自然再好不過,求不動了,她少不得要哭鬧一番,到時候再讓裴程出面勸和,也顯得裴程懂事知禮。裴家人信了她,便真個讓她只帶著陪嫁丫頭與陪房出了門。
想也知道,秦錦儀回家是為了求娘家人做主,幫她與裴程和離,為裴程求前程,只能說是不得已時的退路,只要能和離,她就絕不會選。這種事怎能讓裴程與裴家人知道?因此她一個裴家人都不帶,連裴家下人都沒讓跟。
她還事先在婆家人面前鋪墊過了,這一趟若不能成事,日后還得多走幾趟。只要她陪嫁過來的人手嘴巴夠緊,不愁裴家不肯放人。真鬧得多了,她的父親母親都要臉,秦家長房三房也要為孫女兒們的名聲考慮,肯定就會出手幫忙了。有秦家出面,她還怕擺脫不了裴家么?諒裴家也反抗不得。
然而,她如意算盤打得再響,也沒預料到這世上還會有“意外”這種事發生。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很無辜,父親摔傷真不是她害的。誰叫他當時就站在臺階邊上,還不看路,又非要來拉扯阻攔自己?她只不過是輕輕一甩袖罷了,誰知道父親就摔下去了呢?摔就摔了,他為什么長那么胖,又舉止那么笨重,竟然把自己的手給壓在身體底下?若不是如此,他頂多就是摔上一跤,不傷筋不動骨的。他自己把自己的手腕給摔斷了,竟然還要將責任推到親生女兒身上,這也是做父親該干的事兒?!定是因為裴家如今沒有前程了,他嫌自己這個女兒沒有了用處,才會將她往泥地里踩。
秦錦儀心里滿懷著對父親的怨恨,一腔怒火在被妹妹命人押上馬車,送返裴家時,升到了頂點。
居然連她闖了這么大的鍋,娘家人也不肯留她下來多住幾日,反而是迫不及待地將她送回裴家去。他們就這么容不得親生骨肉么?!
然而,原本還理直氣壯地發著火的秦錦儀,在聽到秦家長房那邊被借調過來負責壓力的秦仲海長隨秦忠,向裴家人一一稟明她今日在娘家做了什么事、導致了什么結果,以及秦家三個房頭對此的態度之后,便陷入了恐慌之中。
她不明白,如此有損秦家名聲的事,二房也好,長房也好,還有三房,怎么就敢直接跟裴家人說?他們就不怕她壞了名聲,會影響到幾個姐妹的嫁娶么?!就算趙陌是從小深受秦家恩德,婚事又是御賜,不敢變卦,可剛剛出嫁的秦錦華,婆家難道不是個家風嚴謹的人家?不會挑剔秦錦華的娘家人?還有才定下親事的秦錦春,說的可是云陽侯府的侄兒,難道就不怕云陽侯府會變卦退婚么?!還有五妹妹秦錦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怎么秦家就沒人擔心她這事兒被宣揚開來,會影響五妹妹的前程呢?!
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父親秦伯復不傷都傷了,自己前程已斷,就該多為兒孫們著想才是。讓她在裴家難以立足,他又能有什么好處?!果然是嫌棄裴家沒有前程了,想要趁機跟裴家斷親,又把她這個沒用的女兒拋掉,是不是?!
秦錦儀猶自鉆了牛角尖,但秦忠說完該說的話后,便告辭離開了,只留下秦錦儀一個,面對憤怒而困惑的裴家人。
裴程不敢置信地看著妻子:“娘子,這是真的么?為什么?你為什么要與我和離?!早上你出門時不是這么說的!”
裴大奶奶直接一個耳光甩過去,將秦錦儀打得摔倒在地:“賤人!你當我們裴國公府是什么?!想嫁進來就嫁進來,想走就走,你當我們是傻子不成?!竟然膽敢騙我?!不知羞恥的東西!”
裴茵在一旁添油加醋:“我早就說過她不是好人了,母親和哥哥總不相信。如今可算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吧?我看哪,她就是因為聽說我們家要送二妹妹進宮,想著將來我們家定能長長久久地富貴榮華,才會厚著臉皮算計了哥哥,死乞白賴非要嫁進來的!如今二妹妹進不了宮,她就要甩開我們了。真是做夢!”
裴國公夫人坐在最高的正座上,居高臨下睨著長孫媳:“說!你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事,說了那些話?!你怎么有臉這般算計我們裴家?!”
饒是秦錦儀再自負,也知道自己在失去娘家支持的情況下,是無力與裴家人對抗的。更何況,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只得咬牙忍下挨打的怒氣,裝作委屈的樣子,嚶嚶哭道:“太婆婆、婆婆,你們都誤會了。我并不是真要跟相公和離,只是拿這話嚇一嚇家里人。秦家怎會容許女兒與女婿和離呢?既然他們不許,我再提出讓他們給相公謀個差事,又或是把相公送到三叔祖那兒讀書,他們也就不好再拒絕我了。我真的只是想討價還價罷了…我也知道不該用這種借口,可我心里是向著相公的呀!”
裴大奶奶冷笑:“你當我們真會相信?”誰家媳婦要為兒子求差事、求老師,是拿和離來威脅的?哪怕秦錦儀是拉著裴程去跪長輩,也比這話有說服力!
裴程卻面露猶豫之色。他倒是知道,妻子的脾氣有些極端,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可能會用些過分的手段。若說她為了讓娘家人答應自己的請求,先提出另一個他們不可能答應的要求來,然后再退而求其次地提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這是說得過去的。
秦錦儀一看,便知道裴程有些動搖了,連忙道:“相公,你信我!我若不是跟你一條心,當初又何必委屈自己嫁給你?就算只是貪圖裴家富貴,先定親也是一樣的,根本用不著答應娶荒親!”
裴茵在旁冷笑:“那是因為你非要巴著我們家不放,才會寧可答應娶荒親,也不肯放過我哥哥!若不是為了讓你娘家幫我二妹妹進宮,我們裴家會娶你這么一個瘸子進門做長孫媳?!”
秦錦儀咬牙瞪向裴茵:“大妹妹說話要講良心!我這腿當初是怎么傷的,你心知肚明?!就算我瘸了,那也是被你們裴家害的。娶我進門,難道不應該?!”
裴茵嗤笑:“你以為你那點詭計沒人看得出來么?!什么叫我們裴家害你瘸了腿?你腿上的傷分明是一年以上的舊傷!當人看不出來?事實上你只不過是利用腿傷訛我們裴家罷了。你本來就是瘸子,若不是騙了我哥哥,你以為自己能進得了裴家的門?!我們裴家堂堂國公府,不嫌棄你一個瘸子,就是你的福氣了,如今你竟然還有膽子嫌棄我哥哥,想要和離?做夢吧!”
秦錦儀心下一震,萬萬沒想到自己當初的計策被拆穿了,然而腿上的舊傷痕卻是實打實存在的,她再想狡辯,叫人一驗傷,就會暴露,此時也不好再抓著這事兒不放,只得改口道:“大妹妹也不必把裴家說得這樣高尚。你們之所以連瘸子都肯娶,還不是圖我們秦家顯赫?想讓我們秦家拉扯你們一家人的前程,還把二妹妹送進宮去?如今二妹妹沒希望進宮了,你們就嫌棄起我來了,想要把我趕走,連過去那點臉面都不顧了,做小姑子的指著嫂子的鼻子罵,也沒人管管。就這樣,還請什么嬤嬤來教規矩呢?怪不得宮里人看不上你們裴家!”
“娘子你…”裴程看到秦錦儀露出了真面目,頓時面露傷心之色,“原來你真是騙我的!”
秦錦儀想,要是能氣得裴家人把自己送回秦家去,那她就鬧一場又如何?裴家不敢真得罪秦家的,肯定能以和離的名義收場,而不會休妻。那不也同樣能實現她的目的么?罷罷罷,她索性就扯破臉跟裴家人鬧上一場好了。誰怕誰呢?!
秦錦儀一揚臉,就要說話。這時候,裴國公夫人卻開口了:“行啦!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秦家人把人送回來,就是因為知道程哥兒媳婦如今已經是我們裴家婦了,要管教也該由裴家人來管教。她犯了錯,理當受罰。先把她送回院子去,把人關在偏廂里,讓她抄上百遍《女訓》、《女誡》。既然是不懂規矩禮數,做了悖禮之舉,就該先讓她知道規矩!每天只許給她兩碗清粥,不許她出屋子。她的丫頭也全都交給老大媳婦先管教著。在我發話之前,不許程哥兒去看她!就這么定了!”
秦錦儀愣住了,見立刻就有婆子上前將她押送出門,她頓時掙扎起來:“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秦家女!我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孫女兒!”
裴三奶奶冷笑著涼涼插了一句:“那也得看秦家如今理不理你呀?都把你送回來了,你以為秦家人還會管你死活?”
秦錦儀又是一愣,就這么走神的一瞬間,就被幾個有力氣的婆子硬是拖出去了,饒是她再掙扎,再大叫,也沒法擺脫。
屋里只剩下了裴家人。所有人都看向國公夫人,神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