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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坦然

  趙陌看了一場大戲。等到眾人散盡,他作為太子殿下的小跟班,一直跟到御書房里,摒退左右的時候,才敢小聲開口詢問:“皇上這是故意的?”故意給蜀王世子栽了個說不清辯不明的罪名?

  太子方才審到中途就反應過來了,聞言面帶微笑地看向皇帝:“父皇英明。如此一來,不必讓外頭的人知道北戎密諜的存在,也能叫蜀王世子吃個大虧了。”

  皇帝瞥了兒子和侄孫一眼,神色淡淡地,沒有說話,只是端起內侍方才添的茶,喝了大半碗下去。皇帝也是人,說了半天的話,他也會渴的。

  趙陌聽了太子的話,才知道皇帝與太子為何要用輿論來對付蜀王世子,而不是明確給他定罪,忙問:“皇上與太子殿下已然確定了,蜀王世子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么?可是有了明確的罪證?”

  皇帝搖了搖頭:“沒有確切的證據,但事情樁樁件件都與他有關。本來還有個山陽王有嫌疑,如今山陽王死得不明不白,而蜀王世子當時又在場,不是他,還會是誰呢?”

  太子殿下對趙陌道:“袁同知回報,說是在蜀王世子田莊上可疑的外鄉男子已然返回莊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與出事的那戶喪家往來。密諜司查到他進城之后,是直接往蜀王世子府中去的。雖然他中途做過偽裝,改頭換面,但密諜司的人一直盯著他,也有人盯著蜀王世子的府第,不可能有錯。由此可見,北戎密諜首領若是真的把被追緝的消息傳了出去,定然就是傳到了蜀王世子府中。眼下還不知道那外鄉男子返回田莊潛伏,又打著什么主意,袁同知已經多派了人手去盯著了。而京城這邊,底下人也查到了,山陽王那日離開東宮后,便一直與蜀王世子同行,還往蜀王世子家中去過,捧了個包裹回來,瞧著就象是機關匣子的大小。昨日山陽王出事前,也一直與蜀王世子同行,蜀王世子顯然是故意將他引到那處酒館的,否則要借酒消愁,何必往那家酒樓去,卻無視了路上經過的大大小小十來家酒館呢?”

  有時候上位者的思路就是這么簡單。不需要明確的罪證,只需要看結果就可以了。整件事里頭,就數蜀王世子嫌疑最大,山陽王只是沾點邊而已,卻沒有那個實力和腦子,也沒有理由,如今還死了。剩下的,除了蜀王世子,還會有誰?皇帝與太子只需要認定這個結果就夠了,證據什么的,那是需要公開審訊、明確定罪時,宗人府與大理寺才需要煩惱的事。

  但皇帝和太子現在顯然暫時不想公開審訊蜀王世子,也無意給他明確定罪。蜀王一系的追隨者,以及蜀地的官員中,有很多是沒有參與蜀王府的謀逆,卻整天戰戰兢兢擔心會受牽連的。朝廷方面一早就說了不會追究沒有罪的人,對蜀王世子從輕發落,也是為了安這些人的心。如今才過去沒幾年,這么快就要治蜀王世子的罪,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他是罪有應得,恐怕很容易引發種種猜測和慌亂。皇帝與太子索性就不定蜀王世子的罪,但如今人人都認定了他有罪,他的處境又能好到哪里去?等到舊時蜀地官員與蜀王一系的親友認定蜀王世子不再有擔當晴雨表的資格,不會因為他的起落而產生種種驚慌猜測的時候,皇帝想怎么治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只是趙陌心里有些別扭,目前的證據雖然還有些不充分,但想要治蜀王世子的罪,其實勉強也夠了。通敵賣國是何等大罪?!蜀王世子逃不過一個圈禁終身的下場。沒有直接處死,就已經是看在他宗室的身份上了。此罪一出,又不會要命,蜀王系的舊官員誰還敢有話說?況且真正清白無辜的蜀地官員是少數,行得正坐得正就不用怕朝廷清算,會害怕的,那多半心虛!朝廷沒必要為了遷就這些人的情緒,就行事束手束腳的。

  哪怕有那許多理由,趙陌依然覺得,太子先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才是最重要的原因——皇帝與太子隱瞞蜀王世子與北戎密諜勾結一事,似乎是顧慮到自己的處境與名聲,怕自己受了父祖的連累。

  他正色道:“即使輿論對蜀王世子不利,他如今終究還是得逃大難,可以輕松愉快、自由自在地度日。明明他與北戎密諜勾結,便是通敵賣國的大罪,應該明正典刑才是!況且北戎密諜在大昭潛伏多年,流毒甚深,還需得詳加細查,才能確認是否已經全數伏法。侄孫兒知道,家祖家父都對北戎密諜潛伏一事負有責任,但不能為了替他們遮羞,便輕饒過那些罪人!皇上與太子殿下,實不必顧慮太多。”

  他很坦然,就算被人說父祖都犯下了疏忽的罪過,給北戎密諜提供了活動的空間,他也無所謂。有皇帝與太子的寵信,就足夠了,他有郡王爵位,還有自己的封地,親事也早就定下,再過幾個月就要完婚了,他沒什么好害怕的。就算外頭輿論不好聽,他也可以順勢而行,在婚禮之后退回封地,低調過上幾年。太子已經決定要充實后院,想必用不了幾年,就會有皇孫出世。那些關于他會被過繼到東宮為嗣子的傳言,到時候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人提起。往后他想再入朝做些實事,也沒什么不方便的。

  但趙陌坦然,太子卻為他著想得更多:“這又是何必?原就不與你相干,你還吃了不少虧,又為擒拿北戎密諜立下了許多功勞,為何要任由旁人說嘴?許多內情原不方便向外透露,讓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私下議論你的不是,你難道不委屈么?你不委屈,孤替你委屈!這事兒父皇已有定論,你就不必再多說了。”在太子看來,趙陌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了,可惜就是沒攤上個好祖父、好父親、好叔叔。他覺得趙陌完全就是生錯了地方。若是生在皇家這一支,那該多么完美?

  趙陌向太子感激地笑笑,便看向了皇帝:“皇上,侄孫兒不委屈。江山社稷要緊。何況有皇上與太子殿下相護,侄孫兒又不會真的吃什么虧,些許名聲,又有什么關系?別人要議論,就任由他們議論去吧。怎能因為侄孫兒一人,便放任罪人逍遙法外?”

  皇帝微微笑了:“倒不是只因為你一人。北戎密諜之事,關系重大,持續日久,傳出去讓臣民們知道了,朝廷丟臉事小,若引起臣民恐慌,就不好了。況且你方才也說了,如今還不知道北戎人安插在大昭境內的奸細是否已經全數落網,萬一打草驚蛇,反叫漏網之魚逃脫,豈不是更糟?如今這樣就挺好的,皇城密諜司會加緊盤查。至于你父祖,該負的責任已經負過,該判的懲處也都領了,就沒必要再叫他們多受一回罰了。至于真正有罪之人逍遙法外…”

  皇帝頓了一頓,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冷笑:“誰說他真的逍遙法外了?沒有證據又如何?既然他有罪,你我父子想要整治他,還需要證據么?”

  不,當然不需要。蜀王世子本來就是罪人之子,本身也是勉強才得證清白。皇帝看在太后和他兒女的面上,暫且從輕發落,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洗刷清白了,不再有罪。他不過是勉強保住了一個蜀王世子的頭銜罷了,沒有蜀王,沒有封地,他這個世子名不副實,完全是依靠皇家恩典存在。等到皇家無意再施恩時,他就會被打回原形,成為一個宗室閑人。

  或許他還不如其他的宗室閑人呢,其他宗室閑人好歹是清白之身,有父兄族人可依,有宗人府可仗,一般官員百姓都會讓他三分,真的受了委屈,告到宮里,太后與皇帝也會為他做主。可蜀王世子有這些待遇么?

  只是考慮到太后與涂家的感受,沒有證據時,終究不好貿然治他的罪。不過,如今他跟山陽王的死扯上了關系,山陽王妃也是涂氏女,涂家不會偏幫蜀王世子,而太后一旦發現他身上不清白,也不會不顧事實地袒護他。等這兩層庇護都消失了,蜀王世子還有什么可倚仗的?

  至于外界的輿論——也許還要多謝前些時候的桃色傳聞。由于蜀王世子跟陳氏女傳出了緋聞,在京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就算蜀王世子再怎么宣稱自己無辜,有蜀王世子妃在哭訴,外人也都覺得這事兒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蜀王世子曾經的溫文君子人設受到了影響,雖然影響不大,但他在公眾心目中,已不再是正人君子的形象了。如今再傳出他因私怨算計山陽王,害得山陽王酒后失足而死,宗室百官都會覺得可信的——既然不是真正的君子,而是有欲|望的正常男人,那會因為被背叛而生出怨懟之心,就是合情合理的事兒了。

  趙陌不知道先前是誰在背后故意助長流言的傳播,現在看來,似乎是件正確的事。沒有這緋聞流言傳播在前,破壞了蜀王世子原本的好人形象,現在想要在宗室臣民面前形成對他不利的輿論,也沒那么輕松就能辦到。

  而這兩撥流言過后,蜀王世子的頭上早已被潑了無數污水。他算計害死山陽王一事,也會給所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成為既定事實。將來時機成熟了,皇帝輕輕一聲令下,治了他的罪。不管到時候的理由是什么,宗室百官們的反應,估計也只會輕輕“哦”一聲,仿佛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誰都不會為他求一句情的。

  趙陌明白了,皇帝與太子并不是真的要姑息某人,只是要將某人定罪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而已。不過他還有些顧慮:“萬一蜀王世子在此期間又生出新的謀劃,欲對皇上與太子不利…”

  太子笑了,皇帝看向趙陌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好孩子,朕與太子都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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