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人面上的表情雖然還算鎮定,但眼里卻透著幾分心虛,嘴里說的話多少顯得有些厚臉皮:“你父親每日都要忙著處理朝廷上的事,近日你二叔病重,你父親又要顧著二房那邊,還有你侄女兒跟張家的糾葛,他也必須得過問。他這么忙,我哪里好拿內宅的事去煩他?更何況那時候你這邊事情緊急,耽擱不得。若是我等到你父親閑下來了再去找他商量如何應對趙碩要休妻的麻煩,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小王氏只怔怔地看著母親,看神色不象是相信的模樣。親生女兒都要被休了,還是王家曾經寄予厚望的趙碩休的,這難道就僅僅是內宅之事么?況且父親王大老爺近幾個月在朝中已經權柄大減,哪里還有許多事要忙?王二老爺病重,卻一直避而不見長房眾人,這事兒就連小王氏這個外嫁女也有所耳聞,王大老爺怎么就沒空了?至于張家要休了大侄女兒一事,如今還在僵持,因為過年了,雙方都消停了些。這種時候,王大老爺難道就真的騰不出空來幫一幫女兒么?!
母親在撒謊!她當初是故意瞞著父親的!
小王氏立刻就得出了這個結論,她忽然驚慌失措起來:“母親,父親既然不知道我這身孕的實情,那…那他會不會…并不贊同這個法子?”她是因為相信父母的判斷,才會配合地假裝有孕。可如果這個計劃沒有得到王大老爺的首肯,那就未必是什么好主意,她可別被母親帶到溝里去了才好!
王大夫人臉上閃過一絲懊惱,但還是安撫女兒道:“沒事,你父親也就是稍晚了一點點知情罷了。他會想辦法替你遮掩過去的。你不必擔心,只管交給你父親就是。”
小王氏有些欲哭無淚:“母親!以后還請您不要再擅作主張了!這回真是嚇壞我了。往后再遇到為難之事,還是先問過父親的意思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王大夫人隨口敷衍著。
小王氏還要再抱怨:“您怎么就沒跟父親說實話呢?!父親最疼我了,又指望著趙碩能出人頭地,絕不會讓他休了我的。倘若父親聽說了消息,一定會把所有事情都放下,先來幫我的忙。您怎么就非要瞞著他?!”
王大夫人干笑,卻沒有回答。
站在一旁的杜媽媽卻心知肚明。王大夫人為了挽救女兒的婚姻,讓女兒用了自己收藏的秘藥。這藥的方子,她早年是用過的。王大老爺昔日誤會她是真的有了身孕后,被前任妻子的兒子與庶妹害得小產,因此冷待了前者,驅逐了后者。可一旦讓他看到妻子手里有讓人假孕、假小產的藥物,難道就不會聯想到當年的那場風波么?他若猜出了真相,對現任妻子又會怎么想?萬一他對王大夫人生出了厭惡之心,王大夫人又要如何為自己辯解?
王大夫人向丈夫隱瞞實情,只推說女兒是真的懷了孕,這真是再合理不過了。后面只是她沒料到趙碩府中會發生庶子中毒之事,牽連到小王氏身上,逼得小王氏再次向娘家父母求助。而這一回,小王氏不知情之下,向王大老爺露了口風,王大老爺轉頭就去質問了妻子。王大夫人就算再想隱瞞,也不敢再弄虛作假,只好推說是女兒被蘭雪陷害過一回后,她就特地命人去收集了這類藥物,以防萬一,。至于王大老爺是不是真的相信,那就沒人知道了。
此時此刻的王大老爺,正在書房里跟趙碩談判。
他也不說那么多套話,繞那么多圈子了,從一開始,就直截了當地跟趙碩明言:“世子,小女不可能會對庶子不利。她腹中所懷尚不知男女,倘若是女兒,庶子的生死與她毫無關聯;倘若是兒子,嫡子身份遠比庶子貴重,哪怕世子再偏愛庶子,朝廷也只會將世子的爵位傳到嫡子頭上,世子的庶子,就更礙不到小女什么了。更別說在趙祁之前,世子還有一個嫡長子趙陌。小女再糊涂,也沒必要跟一個不會妨礙她親子前程的庶子過不去。興許世子會覺得小女從前年輕氣盛,容易犯糊涂,可她如今嫁人已兩年有余,日漸穩重,經世子教導后,不會連事情輕重都搞不清。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妨向世子坦言,若說小女已經為世子生下了子嗣,便看世子的嫡長子不順眼,有意加害——那么我信。可若說她剛懷上身孕,就急不可耐地對一個庶子下手?不可能!”
趙碩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如今自認為深受皇帝看重,太子也對他十分親切友好,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經與剛進京時不能比了。從前他有需要仰仗王家的地方,王大老爺對他傲慢些,他可以忍,那一切都是為了前程。可如今王家即將衰敗,甚至有可能全家獲罪,他這個皇帝親侄卻是風頭正盛,王大老爺居然還在他面前擺岳父架子,毫不客氣地貶低他的親骨肉,還說什么小王氏有可能看他的嫡長子不順眼,故意加害…這分明就是倚老賣老,沒把他放在眼里!
他如今確實對長子趙陌有很深的不滿,因為趙陌從前還算聽話,如今卻越發執拗,去了江南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他這個父親的囑咐,甚至還助太子平安回朝!如此作為,根本就沒把他這個父親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是壞了他這個父親的謀劃!然而,趙陌對此絲毫沒有愧意,收到父親的多封信件后,也裝聾作啞地,對父親信上的暗示視而不見。趙碩肚子里早就積滿了對長子的怨氣,只等趙陌回京,就要好好教訓一頓。然而…
這是他的兒子,他怎么教訓都是理所當然的。王家與小王氏又算什么?就敢如此拿大,在他面前公然說要除掉趙陌的話?!
趙碩冷笑了一下,瞥了王大老爺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岳父言重了。外頭那些不靠譜的流言,不過是些無知婦孺以訛傳訛罷了,岳父何必太過計較?我可從來沒說過夫人害了祁哥兒。祁哥兒中了毒不假,但那是廚娘曾經因為犯了錯,叫蘭姨娘責罰了,因此心懷怨恨,想用這種法子報復罷了。那廚娘已經畏罪自盡,她丈夫兒女也逃走了。我已請順天府衙四處搜捕,務必將他們捉拿歸案。此事已有定論,并不與夫人相干。岳父請寬慰夫人,讓夫人安心養胎便是。外頭的瑣事,她就不必理會了。有什么事,也等到她生下孩子再說。”
王大老爺心下一沉,知道趙碩這些話不過是拿來安撫自己的罷了,其實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先前的說辭。哪怕那一番說辭合情合理,任誰都覺得是正確的答案,可若是趙碩心偏了,就認定是假的,王大老爺也奈何他不得。
王大老爺閉了閉眼,再次暗恨妻子與女兒不省心,當初多此一舉地暗害趙碩的子嗣,以致于如今無法辯白。偏偏趙碩留在遼東遼王府的那個庶子又死得糊里糊涂,王大夫人與小王氏都堅持不是她們動的手,那約摸只是湊巧了,偏偏也被算到了她們頭上。有了這個庶子的死,趙碩又怎么可能會相信,小王氏會理智地看待他的庶子,而不會因為他們無法妨礙嫡子的前程,就對他們不利?
王大老爺一咬牙,決定放棄理智的辯解,只拿一個誘餌來吸引住趙碩,讓他不要在這個要緊關頭棄王家于不顧了。
他鄭重地對趙碩道:“世子爺也許不相信我的話,但我曾經跟小女提過的一件事,世子知道后或許會有不同的看法。”
趙碩挑了挑眉,渾不在意地笑笑:“哦?是什么事?其實岳父不必再說了,我真的沒有…”
“太子病體痊愈,如今還朝聽政,只怕世子是真沒什么希望再入繼皇室為嗣了。”王大老爺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但世子無望,不代表世子的子嗣無望。宮中不需要再過繼皇子,未必就不會再過繼皇孫。”
趙碩本來還為王大老爺打斷自己的話而心生不悅,但很快就被他后面的話吸引過去,緊張地問:“岳父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大老爺一看他的表情,心中一松,語氣也稍微放緩了些:“正如我所言,太子還朝聽政,只要他在接任皇位之前,身體沒有大礙,那宮中就不會再過繼皇子了。可是太子多年病弱,東宮皇長孫早夭,至今未有第二位皇孫出世。倘若太子將來子嗣艱難,那就遲早會再提過繼之事。”
他用滿含深意地目光看向趙碩:“世子如今與東宮交好,東宮又沒有旁的手足,論血脈,世子與東宮算是極親近的了。東宮若真要過繼嗣子,也多半會從親近的宗室王府里挑選吧?世子膝下至今只有二子,一嫡一庶,哪個出繼都不合適。嫡長子原是繼承家業爵位之人,不可能出繼。而庶子生母出身太低,又拿不出手。但如果有不止一個嫡子…世子難道不覺得那是件皆大歡喜的事么?”
趙碩一度摒住了呼吸,直到胸部都有些發痛了,才急促地深吸了幾口氣,稍稍冷靜下來:“岳父是打算讓夫人腹中的這個孩子…”他頓了頓,唇邊露出一絲嘲諷,“只怕皇上不大樂意吧?”
以皇上與太子如今對王家越發厭惡的態度,擁有王家血統的兒子,當然不可能被皇上與太子看中了。
王大老爺明白趙碩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小女的子嗣沒有那福份,留在王府里繼承家業也挺好的。只是到時還要請世子多多憐惜小女與她所生的孩子。我們王家如今處境不佳,倘若再也無法庇護他們母子了,他們能指望的,就只有世子了。”
這是要跟他做交易么?王家在宮中還有一個王嬪,在妃嬪中算是位份高的,又得太后看重。倘若真要過繼皇孫,這個王嬪興許是個助力。更別說王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些門生故舊…
趙碩一時猶豫了,他開始覺得,也許王家還有點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