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依然很淡定:“無妨。長房那邊會照看好梓哥兒的,不會叫他有機會見到何氏與章姐兒。即便真有人私下傳遞消息,梓哥兒也不過是白擔心罷了。沒有長輩帶著,他出不了門。你父親也會叮囑門房,不讓他們放來歷不明的人進來。”
話雖如此,但秦含真不用想都能知道,倘若梓哥兒知道自己的生母和親姐落到這樣一個地步,過得也不好,心里肯定會難受的。他小小的年紀,便是有心想助,也什么都做不了。正如祖父秦柏所言,他連出門都無法辦到,心里只怕更難過了。
秦含真有些心疼小堂弟。這些事,其實他小孩子家完全沒必要知情的。
對于孫女兒的想法,秦柏只有一句話:“他也漸漸大了,有些事,早晚是要面對的。他并不是不清楚他母親曾經做過什么壞事,誰是誰非,我們都曾與他細細說明。倘若這樣還不能使他分清是非對錯,知道面對生母時應當如何決斷,那便是我們這些長輩的不是了。一時的難受不算什么,總好過一輩子難受,不是么?”
牛氏也十分贊同丈夫的想法:“是呀,我們待梓哥兒很好了,倒是他親娘待他,一向不如章姐兒。他年紀雖小,卻也明白這一點。若是他母親哭訴幾句,他就要丟下我們,一心孝順何氏,反把我和他祖父的叮囑拋到腦后,那這孩子即使長大了,也不可能偏著咱們的。到底人家才是親骨肉,趁早兒想明白了,我們也好早作安排,省得將來生氣難過。你二叔就沒少讓我們生氣,我有時候想想,都恨不得當初沒生過他!”
當初舍不得孫子是一回事,孫子讓他們失望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兩個兒子都正當青壯之年,將來再娶,便又會有孫兒孫女了。秦柏與牛氏兩人心里有數。經歷過秦安那檔子糟心事兒,他們實在不愿意再看著秦安的兒子也糊涂一回了。
秦含真聽明白了祖父祖母的意思,呆了好一會兒,才怔怔地說:“梓哥兒這不是還小嗎?就算他現在想不明白,咱們好好教他就是了,總有掰正的時候。況且何氏那么會騙人,梓哥兒一個小孩子,哪里是她的對手?”
牛氏道:“只要梓哥兒身邊的人懂事,不對他亂說什么,應是無妨的。幸好先前那個奶娘已經打發回大同去了,不然還得提防她。夏荷倒還老實,想來是不會亂說話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心下有些亂。
秦柏對秦含真道:“繼續讀信吧?你父親還說了些什么?”
秦含真回過神來,把信讀完了。后頭秦平說了幾件家常瑣事,并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地方。秦柏與牛氏聽完后,討論了幾句,便決定好了回信的內容。
秦含真重頭把信看了一遍,特別仔細地念了盧嬤嬤的信,然后就開始托腮苦想。
虎伯自去為秦柏磨墨,以備寫回信用。虎嬤嬤本想與牛氏說幾句話,看見秦含真在那里發呆,便笑問:“姐兒這是怎么了?”
秦含真喃喃地說:“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虎嬤嬤不解:“哪里不對勁兒?”秦柏與牛氏也望了過來。
秦含真盯著信,努力厘清自己的思緒:“何氏帶著章姐兒是上京城來的?為什么呀?她就算能把二叔哄得回心轉意,回京城來見了祖父祖母,都未必能獲得你們的承認,更何況是連二叔都沒哄回來?她留在大同,就算是生活在庵堂里,日子清苦些,好歹是吃喝不愁吧?當然,我知道她這個人野心挺大,向往著富貴榮華,絕不會甘心滿足于僅僅是吃喝不愁的生活,但是…她貿然出走,總得要確認這么做能讓她過得更好吧?來到京城,她確定能讓自己和章姐兒過得比在大同時更好嗎?”
牛氏想了想:“興許是她心疼女兒了?不舍得章姐兒待在陳家受苦。她一向最疼愛章姐兒,把梓哥兒都拋在一邊了。我還真沒見過這么偏心的親娘!”
秦含真問:“她在庵里,怎會知道章姐兒在陳家受苦了?有人給她遞信嗎?”
這應該是沒有的。章姐兒哪里有這個本事向外傳信?若是有,她早就把自己在陳家受到的待遇報給秦安知道了。秦安雖然對她不耐煩了,但也不會樂意看到陳家拿了自己的錢,卻要虐待自己曾經的養女。只要他出面說句話,陳家總會收斂些。但章姐兒連這種事都沒法做到,可見孤立無援。
秦柏淡淡地道:“何氏曾嫁入陳家數年,自然清楚陳家人作派的。”
秦含真點點頭:“這也說得通。不過,她救出女兒后,為什么要上京城來呢?她完全可以帶著章姐兒回大同。她在那邊生活多年,什么都熟悉,日常供給還可以找二叔打秋風。她就那么肯定,去了京城后,會過得比在大同時還好?如果她僅僅是要找一個地方,讓她們母女倆能安靜過活,也可以考慮回老家的。老家總有族人在。她也應該知道自己還有祖父、祖母、堂叔什么的,但她卻直接帶著章姐兒上京城了。她應該不知道何信他們上了京吧?是因為她曾經在京城住過的關系嗎?她在京城還有熟人,能夠幫助她?”
秦柏若有所思:“當初唐家人對她父親…倒是很厚道。她父親也曾有過同窗、同年。從前她家獲罪,這些親友自不可能出面,但如今她已獲赦,找上門去打打秋風,想必還是能有所收獲的。”他看向虎伯,“只是…若何氏當真找上唐家,怕是遲早會揭露李子、青杏兄妹倆與她的關系。”
虎伯道:“老爺放心,就算她真的說穿了,也不打緊。何家人都跟著咱們南下了,以后也會留在南邊替老爺照看莊子,不會有回京認親的一天。再說,那婦人已經被休了,何老爺子也是要臉的,不會樂意將她認回來。”
牛氏哂道:“何家人頂多就是埋怨青杏和李子兩句,能有什么事兒?何信如今都被撥到我們三房來了。他是我們家的奴仆,難道還敢翻天?”她看向孫女兒,“得了,你小丫頭還愁眉苦臉做啥?出不了事的!”
“我不是愁這個。”秦含真不知要怎么跟祖母說明,“我就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何氏要是還有京城的關系,恢復自由身這么多年了,怎么不見她找上門去?還有,她帶著章姐兒逃跑的時候,目擊者說她們坐的馬車上還有別人。一個車夫,可以算是雇的;一個媳婦子,想必是嫣紅,就是秦泰生從前的老婆;還有那個婆子是誰?章姐兒叫她‘嬤嬤’,是哪位嬤嬤?難道是二叔攆出去的那位金嬤嬤嗎?我記得她早就走人了吧?怎么又回頭來侍候何氏了?”
秦柏皺起眉頭:“這位金嬤嬤…可能來歷有些不妥。”
秦含真道:“她的來歷如何,我不清楚。但我記得她離開二叔家之后,一直沒什么消息,也沒聽說她跟何氏還在保持聯系。如今忽然出現在何氏身邊不說,還幫著她把章姐兒也從陳家弄走了,一起上京城,怎么看她們之間的關系也不一般。”
秦柏想了想,道:“何氏身邊有些人的來歷不明,很可能跟晉王府有關聯。當初秦王帶著你父親他們逃離西北時,曾在大同短暫停留過,你父親就是那時候見到你二叔,又讓他捎信回家的。若是何氏身邊有晉王府的奸細,那消息極有可能就是當時走漏。何氏的兄長何子煜,早前已經死在大同郊外了。他在未曾隨妹妹前往大同之前,在臨縣是給晉王妃的田莊做事的。說他與晉王府有勾結,應當不算冤枉了他。”
秦含真拍掌:“我明白啦!出京那天,不是有消息說前頭那位晉王世子被放出來了嗎?不過晉王妃死了。但晉王世子恢復了自由,又有了爵位,有了宅子,就算說不上有什么好前程,但只要他不作死,平安富足的生活總是能保證的。以前侍候過他的人在他倒霉后,想必也不大如意,聽說了這個消息,應當會想要重新投靠過去吧?盧嬤嬤他們在我們之后離開了京城,也許是他們中的某個人把消息帶到了大同。何氏聽說后,覺得自己曾經為晉王世子出過力,所以想要上京投奔去了?”
秦柏撫須不語。牛氏、虎伯與虎嬤嬤都是一臉“你在說笑嗎”的表情在看著秦含真。秦含真干笑了兩聲,小聲問:“這個腦洞很荒唐嗎?”
說不上荒唐,只是感覺八桿子打不著罷了。前晉王世子趙碤不過是得了區區一個輔國將軍的爵位,能養得起多少奴仆?何氏就算有個曾經是晉王妃私產莊子管事的兄長,也沒那個臉巴上去吧?人家能知道她是誰?她與其去找趙碤,還不如找兒子算了。
秦柏啞然失笑,輕輕叩了一下孫女兒小腦袋:“好了,不要再胡思亂想。祖父會寫信回京城,讓你父親命人留意的。興許何氏有別的打算,興許她去的并不是京城呢?她只是讓馬車往京城方向趕罷了。那個方向上,還有許多其他地方呢。”
秦含真縮了縮脖子:“好吧,我聽祖父的。”她看了看那封信,還是忍不住再添了一句,“祖父讓盧嬤嬤再查一查唄?我想知道跟何氏一道離開臨縣的,到底是不是金嬤嬤?她是什么時候又跟何氏混在一起的?”
她就是覺得這里頭很有問題,可能沒什么依據,只是直覺如此。不把事情查清楚了,她無法安心。
秦柏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然有主意,就自己給盧嬤嬤寫信去吧,只別忘了分寸。”
秦含真頓時露出笑來:“是,我知道了。祖父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