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隔壁客房里,秦柏也站在窗邊,盯著碼頭邊的黃晉成看。
他是真的沒想到,皇帝告訴他的,會在天津等候與他會合的武官,竟然是黃家的兒子!
皇帝并未告訴他這名武官的姓名身份,只說是他可以信任之人,而且會借口要往金陵衛赴任,帶上數十名親兵坐船,與他同行南下。路上,這名武官會肩負起保護他一行人的責任。到了金陵城后,對方也會承擔起暗中護衛太子的職責。
秦柏當時并沒有多想,皇帝賣了個關子,他還以為皇帝只是跟他說笑。橫豎派來的人一定是皇帝與太子的心腹,是誰并不重要。誰能想到,來的會是黃家的人呢?
仔細想想,皇帝此舉倒也合情合理。黃家與秦松關系不親密是真的,但黃家也是秦松與秦皇后兄妹倆生母的娘家。所謂娘親舅大,黃家再怎么樣,也不會與外人聯合起來,對擁有黃家血統的太子不利。更別說黃家本身門風清正,乃是忠于朝廷與皇帝的純臣。況且太子與黃家的關系一向和睦,與秦家僅是面上情大不相同。對太子而言,外祖母的親侄孫黃晉成,自然要比別的武官更值得信賴。
秦柏捫心自問,都覺得自己這個小舅舅,自打太子出生后,就沒跟他見過面,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在太子心目中,只怕未必比得上黃晉成這位表兄親近呢。
也罷,反正皇帝派出來的人,總不會出錯。秦柏覺得自己此行南下的任務,只是要護著太子,讓他平安回京而已。與什么人共事,又有什么差別?況且他與黃家只是有些尷尬,卻并無仇怨。他也一向很是敬重黃家家風。大局為重,他會跟黃晉成好好相處的。
秦柏再看一眼碼頭上的情形,暗嘆一聲,便轉過身去了。
黃晉成雖與秦柏一行人同行,但他自有船,也有人手,因此行動自理,用不著與秦柏等人商量。他只派人來通知了一聲,次日清晨幾時出發,就沒再提別的了。秦柏等人在客棧里,倒是可以時不時看見有天津本地的文武官員前來為他送行,還有人請他到附近的酒館里吃餞行酒的。黃晉成滿面笑意地與人應酬著,仿佛真是春風得意地慶祝自己升職一般。
客棧里的伙計消息靈通,沒過多久,就有閑言傳到秦含真他們耳朵里來,說是這位黃大人,本來在天津衛只是鎮撫司的鎮撫,官至從五品,不知走了什么運,京中下了調令,竟然讓他一口氣連升三級,破格成為了正四品的指揮僉事。雖說任地是在離京更遠的金陵,但江南繁華之地,似乎更有吸引人之處。也有人議論這位黃僉事的身世背景,據說是世家大族出身,跟皇家都連著親,能得破格晉升,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各種流言小道紛紛擾擾,秦含真也不知道其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她私下跟趙陌、秦簡交流過,想著他們一個是京城權貴圈土著,一個是皇孫公子,想必比她這個土包子更清楚官場上的彎彎繞繞。沒想到秦簡什么都不知情,趙陌只猜到黃晉成興許是立了什么大功勞,卻不好宣揚,才得以破格升官。
秦簡便想著,反正他與黃晉成相熟,大可以親自跑去問對方。于是他就真的去了,但什么都沒有問出來。黃晉成擺著表叔的架子,見了面就問他功課,與他聊家常,對于自己晉升之事,只用一句話就打發了:“大人的事,說了你小孩子家也聽不懂。”
等到秦簡垂頭喪氣地離開碼頭時,奉了黃晉成之命護送他回客棧的親兵倒是“無意間”解開了他心中的些許疑惑:“外頭的人都是胡說八道的,表少爺可別聽信他們的話。以我們大人的功勞,早就該升官了,只是大人年輕,上頭總覺得他不夠穩重,壓著不讓我們大人出頭。皇上知道了,訓斥了那些荒唐的人,才還了我們大人一個公道。別人還以為我們大人是靠家世呢,真真可笑!大人可是差點兒連性命都丟了,所有的功勞都是拿命換回來的!”
親兵說得含糊,沒有透露半點細節,但大致的意思已經清楚了。秦簡回到客棧后,便對秦含真與趙陌說:“看來真是廣路猜對了,晉成叔確實是立了大功,破格連升三級,是皇上對他的獎賞。只是他立的功勞多半不好對外人言,他的親兵私下里也是說得不清不楚的,怕是有忌諱。咱們也就不必多打聽了。”
秦含真與趙陌齊齊應是。
這件事就算是打住了。晚上他們一起去陪秦柏、牛氏用飯。牛氏無意中提起:“那位黃大人,既然是要去金陵赴任,怎么不見他帶家眷?我們同行南下,路上若能多個伴兒,閑時請過來說說話,也能打發打發時間。”
秦柏道:“他自有打算,我們何必多管閑事?”
牛氏嗔他道:“誰個多管閑事了?我不過是隨口問一聲罷了。”
秦簡便說:“晉成叔今年二十五歲,已經娶妻,生有一兒一女,妻兒如今都在京中。他母親身體不是很好,晉成嬸想必是要留在婆婆身邊照料。況且他的兒女都還年幼,帶著到任上去,也有些不便。”
牛氏頗有興趣地問:“他家里都還有些什么人呢?”
秦簡小心地看了看秦柏,見秦柏點頭,他才回答:“晉成叔這一支,子嗣略有些單薄。他父親是獨子,并無兄弟,他則是長子,底下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兄弟。他的大妹妹嫁到了三嬸的娘家閔家,二妹妹好象已經定親了,大概是明年出嫁吧?他弟弟比我大不了幾歲,正在讀書,預備走科舉入仕的路。為了求學,他好象在外地書院上學呢,我已有兩年沒怎么見過他了。”
牛氏訝然:“才比你大幾歲,就有兩年不在家了?黃家也真是狠得下心。怎么不請了先生在家里教呢?”
秦柏笑道:“這就象是我們從前在米脂的時候,我收學生一樣。王復林是離家近的,但于承枝與胡昆,難道不是離家在外求學么?為了孩子的前程,家里人也只能狠心了。”
牛氏想想也是,便一笑置之。
秦含真不清楚祖母牛氏是否知道自家曾祖母、祖父與黃家之間的關系,但牛氏對這位黃大人頗感興趣,從秦簡那里打聽到不少消息。第二天清早起來,她還根據秦簡所說的黃晉成喜好,讓客棧的伙計給船上送了早飯。
黃晉成接受了這份早飯,還親自前來道謝。秦柏客客氣氣地招待了他,請他喝茶,聊了幾句,他方才離開。
雖然只是正常的禮尚往來,但牛氏似乎無意中打破了秦柏與黃晉成之間的僵局。本來還十分生疏的兩人,慢慢的,也變得熟悉起來了。
秦家的船隊與黃晉成的船隊,結伴駛離了天津碼頭,繼續走在南下的水路上。
黃晉成的船在前頭先行,他打出了自己的官職旗號,運河上的來往船只見是官船,都讓他三分,無事便讓他先行。秦柏本來是一心想要低調行事,不怎么宣揚自己永嘉侯的身份。如今秦家的船跟在黃晉成后頭,倒是沾了不少的光,省了許多事。
有黃晉成的身份開路,他們的船速都提高了不少。路上遇到碼頭關卡,當地官吏們也不敢輕易招惹,很爽快就放行了。若偶然有喜歡巴結人的官吏提出要為黃晉成“接風”,他只需要說一句公務在身,就能順利走人,誰也不敢攔。對于跟在他后面的秦家船隊,所有人都認定是黃晉成的同伴,更沒人過問。
托這位黃大人的福,秦柏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滄州,然后往德州進發,馬上就要進入山東地界,一路順風順水。
時近中秋,運河兩岸的大片田地中,小麥已經到了收割的季節,遠遠望去,金黃黃的一大片。這對于秦簡與趙陌來說,都是有些陌生的情景,他們倆忍不住跑到甲板上去賞景了。秦含真便在艙中嘲笑他們:“這種事很稀奇嗎?怎么你們倆好象從沒見過似的?”她都看到膩了好不好?
趙陌笑著回頭道:“確實見得少些。我在遼東雖也見過秋收時的景象,但跟這個不大一樣。去年前往大同的時候,秋收已過。今年隨你們從大同上京城,又正值春播。象這樣一眼望去,都是金黃色的麥子,我還真是頭一回見呢。”
秦簡則道:“我到郊外的莊子上玩過,也見過莊田秋收時的樣子,但跟眼下的景致不同。現在的景看起來真好看!”他感嘆兩聲,又說,“不知道我們家里的莊子有沒有在附近的?若是在莊子里也種上這么一大片麥子,等秋收的時候,我一定專程跑去觀賞。”
秦含真哂道:“這有什么難的?只要是地勢平整、面積又夠大,在哪里都能實現你這個愿望。適合種小麥的地就種小麥,不然種稻米、種玉米,都行。你要是想看一眼望去都是同一種顏色的美景,也可以種些花兒草兒什么的。種薰衣草就是一片紫,種金菊就是一片黃,種菜就是一片綠,隨你愛種啥種啥,只要不虧本就行。當然,你愛虧本,也隨你。”
秦簡聽得哈哈大笑:“聽起來不錯,我不知道妹妹說的那紫色的是什么,但種菊花挺好的,正配秋天的景致。可惜我手上并沒有莊子,母親卻斷不許我胡鬧的,不可能把家里的莊子給我。因此三妹妹這主意,我也只能聽聽就罷了。”
他轉頭看向趙陌:“倒是廣路你,若真有心,還是趁著手頭有些銀子,置一處田莊吧?別真的到了江南才置辦。江南離京城太遠了,地價也貴。你總不會真的在江南待上幾年吧?山東就很好,天津也不錯。在離京城不太遠的地方置產,你照料起來方便,想要回京,也更容易些。”
趙陌聽得心下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