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驚動了皇帝和宗人府,趙砡是絕對討不了好的。他本就手腳不干凈,真要被查出實情,別說什么大好前程了,就連原本穩穩能落到他手里的遼王世子之位,也泡了湯,萬一遇上皇帝心情不好,甚至還有可能被革去宗室身份。遼王素來疼愛此子,斷舍不得讓他落到這個境地。
遼王咬牙瞪向嫡長子趙碩,面色鐵青,喘著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聲音道:“僅憑兩個丫頭幾句話,就想要把你弟弟置于死地?休想!即便鬧到皇上面前,宗人府出面,我也沒什么好怕的!你弟弟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你休想陷害于他!”他還是心存一絲僥幸之心,沒打算對趙碩讓步。
趙碩沉下了臉,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父王原來是這么想的?本來兒子還想要給父王、王妃與二弟留一分臉面,但既然父王不領情,兒子也就不必再顧慮什么了。您覺得…我是真的沒有證據,能定二弟的罪么?”
他取出一封信來,那正是趙陌早上交給他的假信,上頭已經蓋上了真正的私印印章。趙碩將信展開,沖著父親揚了一揚:“您看,這就是昨夜抓住王妃所派婢女時,所發現的罪證。若不是假造的,那婢女何必要潛入兒子的書房偷印章?上頭寫的那些罪名實在駭人聽聞,也不知二弟是從何處想來,竟寫得如此詳盡細致,倒象是真的一般…”
他邊說邊打算把信交給王大老爺看,一時沒提防,遼王卻是武將出身,一個箭步上前,已經將信奪了去,雙手一扯便撕成了碎片:“什么書信?不過是你們捏造了來,意欲陷害我兒的。這樣的東西,便是一百封本王都能拿得出來,如何信得?!”
趙碩呆了一呆,旋即氣極,接著又想到兒子趙陌曾經囑咐過,千萬不要將書信交到別人手里。雖然信是在他手里被奪走的,但也證明了他的粗心。他怎會沒想到,遼王是有可能會奪信的?!
就在趙碩猶自悔恨的時候,靜坐一角的趙陌輕輕插了一句嘴:“王爺撕了這信也無用。您說得對,這樣的東西,便是一百封也有。真正管用的那一封,怎會輕易顯露人前?”
遼王卻聽出了孫子這話的深意,忙拾起一片書信碎片細看。果然,那不過是尋常宣紙書信所寫的假信,根本就不是自己準備的那一封。定是趙碩事先有所提防,拿封假信來糊弄他。他不由得心下懊惱,恨恨地瞪了兒子一眼。
趙碩卻被兒子一句話提醒了,鎮靜下來:“父王,兒子有的可不僅僅是一封書信而已。”他轉身望向門外,喚了一聲甄忠與蔣誠。
兩人進門后,先是向遼王、趙碩、王大老爺以及趙陌四人分別行了禮,然后從懷中取出兩疊紙來。甄忠拿著紙不出聲,蔣誠先開了口:“屬于分別審問了小蘭、小玫兩名侍女,從她們口中得出以下口供。”說罷便將紙上所寫的內容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
供詞非常詳細,主要寫的就是遼王府二公子趙砡如何與他母親合謀,以假書信與真印章來陷害嫡長兄,欲給嫡長兄定下私通外國的罪名,毀其前程,革其宗籍,壞其性命,然后借機搏取遼王世子之位。當中他如何吩咐兩名侍女的細節,給她們看的趙碩親筆書信、印章圖樣等物事,甚至還有趙碩眼下所住府第的地圖方位等等,全都在口供中說得一清二楚,連趙碩府第地圖是從哪個貪財下人處打聽到的,都說了出來。最后還提到一點,那就是趙砡之所以會陷害趙碩私通外國、擅賣軍馬的罪名,是因為他自己干了這種事,而他陷害趙碩用的所謂賬簿,其實就是他自個兒的,不過是換了個名目,重抄了一遍,算在趙碩頭上而已。
趙陌驚訝地聽著蔣誠朗讀供詞,萬萬想不到一夜之間,他竟然就拿到了這么重要的口供。這絕對不是靠猜測就能猜得出來的,定是有知情人說出了實情。小玫、小蘭二女看起來都不象是會輕易招供的人,尤其是小玫,雖然性情直率些,還有幾分良善,但性子有些倔強。若是審問的人聰明些,拿話唬她一下,倒是有可能唬出幾句實情來。不過想要她說得如此詳細,卻沒什么可能。莫非是小蘭招的?此女外表看著弱質纖纖,實際上卻比小玫要心硬許多,人也更聰明。倘若她知道事不可為,為保住自己,選擇了說出真相,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她二人都是遼王府的家生子,身后還有父母親人。昨夜甄忠、蔣誠二人到底對她們做了什么,竟會讓她們交出如此詳細的口供?
連趙陌都如此吃驚了,就更別說遼王。他一聽那口供,便知道定是兩個丫頭招了,而且說的全是實情。他本有些心虛,又叫趙碩詐了一詐,如今更是驚懼非常,同時心底也有些悲忿:難不成心愛的二子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好生約束二子言行,不讓他行差踏錯才對!
他閉上了雙眼。
王大老爺一臉淡定地坐在一旁聽著供詞,心中卻是震驚不已。遼王府內斗竟然已經到了這一步?!虧他當初見趙碩漸漸不服管教,趙砡又誠心上門求親,還為后者的誠意心動了一下。若不是嫡長孫女確實與趙砡錯了輩份,不好聯姻,他說不定就真的松口許了這門親事,另起爐灶,放棄趙碩改為培養趙砡了。可惜,那趙砡竟是這等無行蠢貨,為了些黃白之物,就把江山臣民給拋在了腦后,連私通外國的事也做得出來。更愚蠢的是,他膽敢指使兩名美婢行偷竊之事,就該事先考慮到二女失手被擒的后果,竟然還讓兩個婢女知道這么多的機密內情,分明就是為了美色忘卻大局。這樣的人如何能成為儲君?!幸好當日不曾許嫁孫女,否則他們王家就要連續被第三個宗室女婿坑了,豈不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倒是趙碩這個越發傲慢不遜的女婿,看起來還有些手段,亦有幾分運道。雖有種種不足之處,也不肯服從王家指示,但若他真能成事,并且在事成之后不翻臉,王家自能從他身上得到無數的好處。倒也不是非得要他處處聽從自己這個岳父的指點,或是要求他一定對自家七女兒一心一意。王大老爺已經在考慮,若趙碩真有大位之分,而他又與七女兒生了隙,日后為了王家利益,說不定還得送一個美貌的庶女入宮固寵,日后要是生下了皇子,放棄七女兒,扶正庶女,也不是不行的。
在座眾人都沒想到,王大老爺一副用心傾聽的模樣,其實已經大開腦洞去了。蔣誠念完了一份供詞,看向甄忠,又朝趙碩笑了笑:“大爺,可需要再念一份?不過兩份口供大同小異…”
趙碩揮揮手,兩人便收起供詞,束手退到一邊侍立。
蔣誠正好站到了趙陌身旁,見小主人露出驚奇的神色,微微一笑。小主人一定猜不到,他們昨晚做了什么。他們本來只是想照著小主人的建議,裝作從小玫處審問到了實情,但又覺得若是真的去審一審,興許會有所收獲,便試了一試。小玫果然閉口不語,無論是威逼利誘,都不肯透露一個字。但他們審問小蘭的時候,卻意外地有了收獲。他們只是唬小蘭一下,說小玫已經招供了,然后將趙陌先前打探到的一些內情透露兩句,小蘭竟然就相信了。沮喪了一會兒之后,蔣誠沖她晃了晃幾樣可怕的刑具,她就立刻開始實話實說,說得非常詳盡。說完后,大哭一場,她就一直沉默到了現在。
不過,她招供的東西已經足夠了。拿來沖著遼王念上一遍,遼王就知道大勢已去,再也無法狡辯。
趙碩看著自己的父親:“您都聽見了,難道這還不夠?若真想要什么實證,只要把這些供詞呈交御覽,皇上就會派人前去查訪。二弟做了什么事,自會留下痕跡,而我從來不曾涉足遼東軍務,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是輕而易舉的。到時候,誰是誰非便會有了定論,二弟也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我只是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做?二弟又為什么要如此愚蠢?他若不陷害我,他所犯下的罪行又有誰會知道?您執掌遼東,想要為他掃清痕跡,也不是不可能的。為什么?為什么寧可冒著暴露二弟罪行的兇險,也要陷害我?!”
遼王久久沒有說話,閉目不語。
這時候,趙陌忽然插了一句:“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二叔做的事,拿二叔的安危與前程來威脅王爺?”
遼王渾身一震,睜開雙眼向趙陌看去:“你…”
趙陌微微一笑,看向趙碩:“父親,二叔平白無故,不會忽然生出害您的心來,就算要對您不利,也不至于冒著把自己拖下水的風險,除非…他沒有選擇。因為有人知道了他的罪行,他急于掩蓋,就只能嫁禍于您了。而且,那威脅他的人,并不反對他的嫁禍之舉。”
趙碩猛地看向遼王:“是蜀王府?蜀王父子發現了二弟的秘密,威脅父王與二弟來對付我?!”
遼王沉默片刻,才冷笑道:“你們父子倆倒是精乖,竟能猜出蜀王是罪魁禍首。也罷,我也不怕跟你們實話實說,確實是蜀王威脅了我。砡兒一時糊涂,犯了忌諱,不知怎的竟叫蜀王知道了。他千里迢迢,從蜀中派密使前來遼東,拿著砡兒的罪證威脅我,說我若不肯聽從他的指使,便要告發砡兒。我若想保住次子,便要犧牲長子。我想著你素來不討人喜歡,又是自作主張跑來京城爭什么儲位,心里早就不想認我這個生身父親了,我又何必為了你這個逆子,害了素來孝順的砡兒呢?于是便答應了蜀王所請。”
他怨恨地看向長子:“若不是你跑來京城淌這灘渾水,我們一家又怎會遭此橫禍?都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