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早在秦家平反,他重回京城老宅的時候,就有了分家的念頭,尤其是在他發現二房的薛氏是多么的難纏又可惡之后,這種想法就越來越深了。
可是,那時候秦家剛剛劫后重生,二房的秦伯復是小輩里頭唯一的男丁,還是遺腹子,同樣是遺腹女的秦幼珍曾被葉氏夫人撫養過,令秦皇后愛屋及烏。這兩個孩子年紀都還小,秦皇后是絕不會容許兄長提出分家二字,讓秦家的骨肉被分出去受苦的。秦松一再聲明秦伯復身世可疑,很可能并不是秦槐之子,也沒能讓秦皇后改變主意。他那時候處處都要仰仗這個妹妹,只能讓步。
秦皇后死后,皇帝一直秉持亡妻遺愿,也不肯答應讓秦家分家。即使是等到秦伯復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了,也依舊不肯松口。薛氏大約是發現了這一點,自以為得到了宮中的庇護,有恃無恐,便動不動就嚷嚷著長房仗勢欺人,害得他總是要想辦法辟謠。分家之事,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如果是三弟秦柏提出的分家,可以肯定,宮里的皇上是絕不會說“不”的,他只會答應秦柏的任何請求,除了讓出皇位以外。而在外界看來,一直沒有回京享受過承恩侯府富貴的秦家三房要求分家,也不會被誤會是欺負弱勢的二房,因為二房雖沒有爵位,卻過得比三房富足多了。而且三房還是因為皇帝賜宅,才提出的分家,誰又能說三房的提議不對呢?
三房是注定要分出去的,那么二房也沒理由留下了。分家,從來就不可能只分嫡支,卻不分庶支的道理。
秦松越想越興奮,他都有些坐不住了:“三弟確定了要分家么?他會不會主動進宮跟皇上提?只要他能求得皇上下旨,這事兒就好辦了。我們用不著分二房太多東西,隨便拿點田產和銀子打發他們就行了。哼,這幾十年里,他們處處花著公中的銀子,私下不知貪了多少東西去。我不問他們討回來,就已經是給死鬼老二面子了。他們還想分家產?那是休想!”
許氏皺眉,不贊成地對秦松道:“侯爺何必在這種旁枝末節上給人留把柄?您是嫡長子,又繼承了祖宅,咱們這一支的宗祠祭祀都是由我們長房負責的。按照本朝律令,祖產都會歸您所有,剩下的才是諸子均分。咱們府里的財物與產業,多是祖產,還有這些年來御賜或是宮中賞賜之物。上賜之物自然是賜給誰便歸誰,祖產也不會分給庶支所有,二房真正能分到手的本來就不多。若是您還要再削減些,以二太太的為人,必然不肯善罷甘休。萬一鬧到衙門去,侯爺理虧,豈不是白白叫外人看了笑話?也讓皇上與太子殿下臉上無光。既然要分,就得分得叫人無可挑剔!就算二太太鬧上衙門,也沒處說嘴!”
秦松有些不甘心:“你的話雖有道理,只是也太便宜了二房!就算他們能分到的東西不多,也有好幾處田莊、店面呢,銀子也有幾萬。他們這些年克扣公中銀子,還貪得少么?分家還要再分他們一份,我們長房越發過得窮了!若是只分給二房,也就罷了,三房同樣是要分上一份的。錢全都花出去,難道叫我們長房上下都去喝西北風?!”
許氏嘆了口氣,道:“侯爺放心,我心里有數,若真的分了家,銀子自然是要少些,但還不至于要喝西北風。趁早將二房分出去,咱們家也算是省事了,否則侯爺天天對著二房的人,心里難道就不難受?況且…我提分家,其實還有一個用意。”
她頓了一頓:“侯爺如今整日待在屋里,也不關心外頭的事,興許還不知道吧?因侯爺領了秘旨,在家靜養,外頭的人久不見您露面,就漸漸地生出了許多猜測,二房那邊…似乎也推波逐瀾了,說您是觸怒了皇上,失了寵信,日后再也不能翻身了。也有人說,侯爺定是犯了大錯,說不定是與新回京的三老爺有關系。三老爺失蹤三十年,侯爺在這三十年里沒少跟人說他已經去世了,如今人活著回來,侯爺定是撒了謊。對親兄弟尚且如此絕情,為人品性實在不堪…”
“夠了!”秦松越聽越惱火,“你又拿這些話來氣我,到底想說什么?!”
許氏默了一默,才微笑道:“侯爺,不是我拿這些話來氣您。外頭的人能知道什么?只是胡亂猜測罷了,根本就不知道內情。”當然了,如果有人猜到了實情,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許氏道:“皇上如今正生著侯爺的氣,這是實情。或許事過境遷,皇上還會有原諒侯爺的時候。可如今,我們長房的圣眷大不如前,也是事實。若不是三叔還住在我們府里,又與仲海、叔濤相處融洽,皇上還不知會如何看待他們兄弟呢!這些年,兩個孩子在仕途上沒少吃苦頭,侯爺怎么忍心看著他們繼續蹉跎下去?你我夫妻年紀已經不小了,日后還是要多為兒孫們著想才是。哪怕是為了兒子們的前程,您也不能再觸怒皇上,也不能再背負罵名了!”
秦松起初聽得不耐煩的,聽到這最后一句,才察覺到幾分不對:“你這話是怎么意思?你是想…”他漸漸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你想讓二房替我背下這個罵名?!”
許氏微微一笑:“三老爺滯留西北三十年,這里頭固然有侯爺的錯,但也有皇上失察,叫伽南鉆了空子的緣故。皇上是不會說出伽南之事的,那樣太有損九五之尊的英名了。眼下,罪名是您承擔著,但皇上礙著皇后娘娘與太子,還有三老爺,就算是罰侯爺,也不曾發明旨,叫外人知情。可見,皇上還在為侯爺的名聲著想。既然如此,咱們就順勢把家分了,日后對二房遠著些。長房與三房皆有爵位與御賜大宅,亦有多處產業,子嗣繁茂,亦有出息。二房有什么?只有秦伯復是個官身,往后沒了我們侯府扶持,他能不能往上升還是未知之數呢。眼看著我們長房與三房越過越好,相互間也親近,二房卻同時被我們兩房人所厭棄,外人會怎么想呢?他們會不會覺得,三老爺受的委屈,您也許有愧于心,但二房才是更應該負責的那一個?”
秦松的臉上已經露出笑容來了:“不錯。二房要不是靠著咱們長房,哪能有今日的風光呀?秦伯復又算哪根蔥?!皇上既然有心要護著三弟,只需要三弟跟皇上說,別告訴他人實情,這個黑鍋二房就背定了!”
許氏道:“也不必三老爺跟皇上說什么。都是外人的議論,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哪里管得著呢?況且,二房少有進宮的機會,他們若想越過我們長房與三房,進宮向太后或皇上訴苦,就只能指望符老姨娘了。可是…那是我們老侯爺的姨娘,又曾為咱們秦家立下大功的,自當由我們奉養,又與二房有何干系?二太太也不是個孝順的,不但對符老姨娘不大恭敬,還容不下張姨娘。為了兩位老姨奶奶日后清靜,還是讓她們繼續留住府里吧。”
秦松臉上的笑容已經抑制不住了,他連連拍手:“好!妙極!就這么辦!”他哈哈大笑著,“我已經等不及想要看到薛氏那個婆娘哭喪著臉的可憐模樣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早就受夠了她!”
許氏要的就是這句話。她笑了笑:“既如此,我就吩咐人去擬分家文書了?還要與三老爺商議一下文書的詳細條文。等文書擬好,我便送來給侯爺過目。侯爺若是覺得可行,咱們再通知二房。您覺得如何?”
秦松覺得妻子還是想得太多了:“你叫人擬好了文書,直接拿來給我瞧就是。還問老三做什么?萬一他想要多分些家產,我又不肯,豈不是麻煩?三房要是鬧了一回,二房就能鬧上十回!這個口子不能開。”
許氏忍住氣,繼續微笑道:“三老爺不是這樣的人。他若真個貪財,也不會在西北一住三十年了,更不會在今天提出分家。況且,三老爺如今雖未分家,也跟分家無異了。皇上已經賜了宅子下來,三房的產業與財物又一直封存在丙字庫內。除了分些這三十年里公中新置的田產、鋪面、古董與銀錢,就沒別的了。真正吃虧的,其實是二房才對。三老爺是聰明人,他既然有心分家,就絕不會給二房留鬧事的機會。”
秦松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你倒是清楚他的為人。但我們都與他分開三十年了,誰知道他是不是早就變了?若他是個不計較這些俗物的人,也不會至今都對我心存怨恨了。皇上罰我罰得這樣重,他也不幫我求個情。”
許氏微笑著起身,只當沒聽見他的話:“既然此事已經議定,那我就去找仲海與叔濤商量文書的細則了。侯爺好好休息吧,千萬別再惹怒皇上,以致節外生枝。還有,雖說杜鵑貼心,但您是有春秋的人了,還請多保重身體才是。”她行了個禮,便轉身走了出去。
秦松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許氏這就走了?這就…
他呲了呲牙,但想到許氏先前好象有些吃杜鵑的醋,心里又挺得意的。轉念一想,他不過是說了三弟秦柏幾句,許氏就迫不及待地要為秦柏說好話,又是什么意思?秦松頓時覺得心中又再度酸澀起來。
不過,等到杜鵑重新回到屋里,沖著他露出溫柔美麗的笑容,秦松便把這些糾結全都拋開了,安心享受起美人的服侍來,心里幻想著,二房上下被分家出去,日益窮困潦倒的狼狽模樣,他心里就別提有多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