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確實遇上了繼母小王氏,但小王氏也做不了什么為難他的事來,因為她在后宅得信的時候,趙碩正在家里呢,先見到了趙陌。
趙陌先前對于父親與繼母,還懷著幾分怨忿之心。但如今經過秦柏的開解與勸說,這幾分怨忿他都很好地掩藏了起來。在父親趙碩面前,他維持著一種恭謹守禮的姿態,雖然不算親近,但以他的年紀與經歷,若是依然如母親去世前一般對父親親近,倒顯得假了。因此趙碩絲毫沒有懷疑什么,反而覺得兒子雖然不大聽話,但在他面前還算是孝順的。
趙陌送了節禮,又問候了趙碩的身體,對于小王氏這個繼母,雖然態度淡淡地,可該有的問候他也說了,禮數上叫人挑不出錯來。當趙碩問起他在承恩侯府的生活起居時,他只簡單提了幾句,自然是只有好話的。說完了,他就聽到趙碩一臉慈愛地道:“在別人家里再好,也比不得自家自在。好孩子,委屈你了。”
趙陌暗暗握了握拳,淡笑著說:“新夫人年紀只比兒子大得幾歲,男女有別,兒子少不得要避嫌的。在舅爺爺處讀書,也能增長學識,兒子不委屈。”
趙碩何嘗不知道嫡長子與繼室之間有仇?可有些事情只能暗下說,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顯出了他的無能,連齊家都做不到,以致于妻兒相殘,他臉上也無光。因此,當著外人的面,他還是要粉飾太平一下的。如今趙陌雖然不肯配合他,與小王氏做一對慈母孝子,但趙陌給出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又確實是小王氏有錯在先,趙碩便也順水推舟地接受了,還笑著對趙陌說:“你舅爺爺學識出眾,少年時便有才子美名,你可要好好跟著他讀書,不許懈怠,知道么?”
趙陌自然是答應下來,又再行一次禮,與趙碩演個父子相得的戲碼了。
也許是因為趙陌稱呼秦柏做“舅爺爺”,引起了趙碩的聯想,他開始試探兒子,能不能幫著在秦柏面前說些好話,讓秦柏對自己刮目相看?
承恩侯府沒什么實權,在皇上面前的圣眷也有水份,但新任的永嘉侯卻是實打實的皇上寵臣,圣眷分外隆,等閑人都比不得。趙碩覺得,自己若真想謀求入繼皇室,光有王家幫著出力是不夠的。王家只是外臣,興許在后宮中靠著王嬪,多少有些助力,可是在蜀王這位太后親妹夫的對比下,這點助力就小得不值一提了,他只能從宗室與皇親中謀求更多的支持,才有把握壓倒蜀王幼子,奪得儲位。宗室且不論,皇親之中,哪里還有比永嘉侯圣眷更深之人?難得永嘉侯與他的嫡長子趙陌結下了善緣,他若是不知道珍惜,反而坐視永嘉侯“誤會”他下去,那就太愚蠢了!
趙碩希望趙陌能在永嘉侯秦柏面前多多美言,說他對王家下毒手之下一無所知,如今也非常懊惱,若不是看在夫妻一場不容易的份上,早就將小王氏給休了。如今他已經懲罰了小王氏,逼得她發誓不敢對嫡長子不利,王家先前干的那些好事,日后是絕不敢再犯的。
這種話聽得一直在屋里沉默著充當璧花的吳少英都有些聽不下去,難為趙陌,竟然還一臉鄭重地答應下來,面上半點異色不露。
不過趙陌答應完后,又對趙碩說:“這只怕不是一兩天的事,父親還請耐心些。先前王曹潛入府中下毒,因著他尋的那個小廝無法接近我,他便出了主意,只求達到目的,便不在乎牽連旁人了,故而打算要直接對整個清風館的茶水做手腳。這么一來,舅爺爺險些就中了王曹的算計。如今真相早已大白,舅爺爺、舅奶奶都有些后怕。即使他們知道此事與父親并不相干,也難免要遷怒幾分的。待兒子好生從旁勸解,時日長了,二老的氣慢慢就會消了。到時候兒子再想辦法提別的也不遲。”
趙碩也知道兒子說的是實情,無可奈何地應了,心中卻對小王氏與她身后的王家更加惱怒了。若不是他們兇殘狠毒不講理,他的嫡長子不會有危險,不必流落在外不敢歸家,他更不會得罪了永嘉侯,連皇上也明里暗里示意他先把家里管好了,再上朝理事,臊得他恨不得在地上尋個洞鉆進去!若不是他如今還需要王家的助力,他就真真要將這伙人踢開了,也省得他們凈拖他后腿!
趙陌說完了這番話,還給父親出了個主意:“兒子如今在承恩侯府里住著,等到舅爺爺一家搬進新的永嘉侯府后,也會跟著搬過去。有兒子在,父親與舅爺爺便始終有一層聯系,是旁人比不得的。父親如今不方便時時上門,卻可以借著關心兒子的理由,每月每旬打發人過去問候兒子的飲食起居,也顯得您對兒子關懷有加。舅爺爺舅奶奶看在眼里,自然慢慢的就會打消了對您的誤會。再者,兩家本是親戚,又有祖母娘家兄長與舅爺爺的知交之情,父親四時八節的禮尚往來,都是不能少的。您只管照著親戚長輩的份例送禮過來,那邊府里也會回禮,來往得多了,關系自然就親近起來。等舅爺爺舅奶奶消了氣,父親想要與他們多來往,也就順理成章了。”
趙碩聽了,越發覺得嫡長子乖巧懂事:“好孩子,你想得周到,就這么辦吧。回頭我囑咐…”話說到一半,他頓了一頓,“囑咐府里的管事,叫他四時八節都別忘了給你舅爺爺送禮。有承恩侯府的,就不能少了永嘉侯府的那一份,還要多添三成,就當作是你的束脩了。”
趙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父親想得周到,讓府里管事去就好了,別讓新夫人去…不是兒子厭她,實在是那邊承恩侯府的二奶奶…與王家有些個宿怨,就怕新夫人去了要看人臉色。”順嘴就把前一日在承恩侯府端午宴席上發生的那點小沖突告訴了父親。
他對趙碩說:“這事兒本來兒子并不知情,兒子身上有孝,自然不好出席那種場合的,便一直留在清風館的屋子里讀書。這是宴席散了之后,簡哥兒打發人過來告訴兒子的。聽說他母親十分惱怒,連帶的承恩侯夫人與舅奶奶也十分生氣。且不說兒子身上有孝,避開那樣的場合,本是守禮之舉,若真的出現在園子里,反而會沖撞了主人家的喜氣,只說王家五姑奶奶這般行事,就沒把秦家看在眼里。本來先前王曹那事兒,沒人提起,漸漸的就事過境遷了,別人也不會過多議論。王家五姑奶奶偏要當著眾人的面提起兒子來,豈不是又叫別人想起了當初那件事?秦家二奶奶與王家本是至親,王家五姑奶奶都要這般下她的臉,叫人家怎么不生氣呢?兒子倒罷了,父親有吩咐,兒子只有聽從的,萬沒有壞了父親錦繡前程的道理。可王家五姑奶奶那樣一鬧,京城里知道的不知道的,如今也都聽說了,卻叫人家如何看待父親呢?”
趙碩氣得臉都要歪了。
這種丟臉的事,他恨不得瞞住所有人,小王氏的姐妹卻偏要揭開來說,這是想要做什么?!王家難道不是真心要助他成就大業的?否則怎會一再地壞他的名聲?暗殺趙陌,還可以說是為了小王氏將來子嗣的地位著想,把他們王家迫害他嫡長子的事大肆宣揚,又是圖什么?!難不成是因為他給了小王氏臉色看,所以王家就想翻臉了?若他們以為這樣做就能逼得他讓步,從此乖乖聽從他們,那就是做夢!他趙碩乃是龍子鳳孫,皇孫貴胄,不是他們王家的一條狗!
趙碩正在氣頭上,隨口就囑咐了趙陌:“你別理會王家的那群人,管那什么五姑奶奶說什么呢,她是你哪門子的姨媽?你娘自姓溫,是我原配正室,小王氏既是填房,便要在你母親面前執妾禮。你是知禮的孩子,當著外人的面喚她一聲夫人,便是客氣了。你好歹也是遼王府長子嫡孫,宗室貴人,王家哪里來的臉面,敢在你面前擺架子?!”
有他這句話,趙陌就放心了。他愿意在父親與外人面前做戲,裝一個守禮的假象是一回事,真當著王家人的面伏低做小,又是另一回事了。有了趙碩這句話,他也省下了與小王氏以及王家人虛與委蛇的功夫,總算松了口氣。
因說起了溫氏,趙碩又問起兒子溫家人的事:“可見過你外祖父與二舅了?你外祖父是個老糊涂,你三舅是個混賬東西,只有你舅母、二舅與表哥是好的。你也不必太過理會他們,只把禮數盡到就是了。他們若給了你什么,你就只管收著,那原是你應得的。”
趙陌臉上露出了笑,高高興興地說:“是,外祖父給了兒子三千兩銀子,還有一處宅子,又把兩個小廝還給了兒子。兒子總算松了口氣。當初在大同出走的時候,因走得急,表哥只能將手頭上的散碎銀子統統給了我,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這一路上,還有進京之后,兒子的日常用度都是舅爺爺在照應。兒子怪不好意思的。舅爺爺不但救了兒子的命,還教兒子讀書,又白養活兒子,真叫兒子慚愧得很。如今有了外祖父給的銀子,兒子就能輕松許多了,好歹不能在舅爺爺家里吃白飯不是?”
一番話說得趙碩臉面通紅。他確實還給溫家兩個莊子,用來供給嫡長子的日常用度,但是對秦柏卻是一文錢都沒付。當然,如今事情說開了,他也會送上謝禮,但那畢竟不是兒子的日常用度。難不成他一直都在靠外人來養兒子么?卻叫別人如何看待他?
趙碩立刻就發了話:“既然你外祖父給了你三千兩,那我也給你三千兩,你好生收著,不夠了再問我要。”說罷就命人到后宅取銀票去了。
秦含真聽到這里,就忍不住問趙陌:“既然你父親叫取的是三千兩,怎么如今你手上只有五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