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才從外頭送來的帖子,也不知是誰送的,只說四月初八,約秦柏去積香庵賞花。帖上并無署名,只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略帶著一點兒辛味兒,又夾雜著些許藥味,并不算怡人。
如今拿這種香氣作熏香的,也算是少見了。
秦含真看著帖子,有些猜不透是誰約自家祖父出去。不過看秦柏的表情,似乎心情不錯,大概是他三十年前在京中認識的舊友?但若是男子,怎么還約在庵堂里見面呢?
秦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確實是舊識。積香庵的桃花林極有名,如今雖然天氣暖了,但庵中的桃花想必還未謝盡?四月初八又是佛誕日,正好去上香。我們早些出門,等事情完了,還可以去看一看大報國寺的法會。大報國寺有書市,明兒必定熱鬧得很,我們正好去逛一逛。午飯索性也在那邊吃了。我記得有一家老字號,做得素齋是一絕,還有好面筋。”
他轉向牛氏:“你不是總說京城飯食不大合口,想吃面條么?那家老字號的面條也好,澆頭最有名的,別處再吃不到,包管你吃了還想再吃。”
牛氏聽得來了興致:“當真?那還真要去嘗嘗。”又有些發愁,要不要把梓哥兒帶上。若是不帶他,合家都出門了,留他一個小小的人兒在家,未免寂寞可憐。但如果帶上他,遇上熱鬧的集市,可別擠壞了孩子。
秦柏道:“一道帶上吧,不妨事的。叫他乳母看緊了孩子,再多叫兩個年長穩重的長隨,專陪著他們。梓哥兒一路從大同跟著我們夫妻到京城來,路上沒少受罪,難為他小小的人兒就安靜懂事,從不給我們添亂。如今回到了京城,既然要出門瞧那繁華景象,怎么能不叫上他?我去積香庵見故人敘舊,也讓故人見見我們的兒孫。”
牛氏聽了,也就答應了,笑著叫虎嬤嬤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梓哥兒:“他定要高興壞了。平日里其實也想出去玩兒的,因我們不開口,他就忍著不說,真可憐見的,如今可算是如愿了。”虎嬤嬤笑著去了。
秦含真好奇地問秦柏:“祖父,您明兒要見的這位故人是誰呀?是您以前的好朋友嗎?你們約在積香庵,是不是因為從前去那里游玩過?”
秦柏笑了笑:“積香庵好歹是庵堂,除了女眷去那兒上香,素來少見男客。我也就是少年時跟著你曾祖母去過幾回,賞過那里的桃花。不過這位故人之所以約我在那里相見,大概只是因為方便而已。你不必問了,有什么疑問,明兒見了面就知道了。”
祖父賣起了關子,秦含真只覺得一頭霧水,不明白這種事有什么必要隱瞞。
但秦柏已經轉向了趙陌,特地囑咐他:“明兒穿整齊體面些,不必華麗,你如今還在孝中,只要干凈整潔就好。自出門起,就記得要守禮,謹言慎行,待人和氣,不可有失禮之處。”
趙陌心下一動,看著秦柏,秦柏臉上只是微笑,看不出有什么異樣。趙陌站直了身體,鄭重一禮:“是,舅爺爺。”心跳卻是加快了幾拍。
秦含真察覺有異,小聲問他:“你怎么啦?”難不成祖父囑咐趙陌的話,有什么深意?
趙陌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其實也只是瞎猜,便笑著說:“沒什么,想到明兒難得出門…”
秦含真還以為他是為了能出門游玩而高興,笑道:“我也很高興呢。你好歹還去過一回隆福寺,我可是自打進了這侯府,就沒見過府外是什么樣子。”
趙陌溫言道:“將來得了空,我陪表妹出去逛?”
秦含真擺擺手:“算啦,不大方便。我倒想天天出去玩呢,可惜這府里規矩大。過得兩天,我又要去上學了,光是應付功課就得花不少精力,哪里還有時間出去玩?”
牛氏問她:“原說好了你搬去明月塢后,就要開始上學的,怎么又要再過兩天?”
秦含真說:“原是打算昨天開始去的,誰知女先生病了。我遷居那天,二姐姐給我設宴暖居,特地提前告假回了明月塢,還把其他姐妹們也帶上了。我只當是女先生沒拗過她,才點的頭,后來才聽說她是真病了。那日她本就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傷風感冒了,二姐姐一開口,她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本以為歇半天就能好的,誰知昨天上課時,病情越發沉重,實在撐不住,打發人去跟二堂嬸說了,才討了兩天假。二堂嬸說,叫我在家多歇兩日。等女先生病好了,再去上學也不遲。二姐姐她們也是如此,怕過了病氣。”
牛氏聽了就感嘆:“他們長房請來的女先生真是好人哪,生病了還要堅持上課。若是在咱們家,你祖父有個頭疼腦熱的,我才不許他出門呢!”但她想想又覺得不對,“怎么那女先生還要打發人去跟你二堂嬸說,才討得了假?難不成她教你們姐妹還是當差來了?你祖父在家教學生,從來都是想停課就停課的,誰敢說個不字?”
秦含真道:“這怎么一樣?雖然都是做老師,但祖父在米脂合縣都有名的,教出了那么多有出息的學生,又是在自己家里開學堂,自己的地盤自己做主,自然是說一不二。那位女先生雖然名頭很響,但她是應邀來承恩侯府教導姑娘們。侯府是主家,又是皇親國戚,等閑的老師都不敢擺架子吧?我聽二姐姐說,有不明白的功課只管問女先生,什么時候都可以問,女先生包你學會為止。一般的老師,哪需要做到這個地步?”
牛氏咋舌:“我的乖乖,這樣的老師做來也太憋屈了。不是說她曾經教過太子妃么?怎的這侯府還對她如此不客氣?難不成秦松還真有這等體面了?我卻是不信的。”
秦含真回答:“女先生是教過太子妃沒錯,但她只是太子妃的老師之一罷了。聽聞如今她住在侯府后頭的一間小院子里,是二堂嬸給她安排的地方,又派了兩個婆子一個丫頭去服侍。她自個兒帶了兩個老家人。除此之外,就沒聽說她有什么親人了。祖母您想,她都是四十來歲的人了,無親無故的,就這么一個人住在府后,定然也有個讓人唏噓的故事哩。她說不定就指望在侯府養老了,自然不會得罪長房,丟了這個飯碗。”
牛氏明白了:“怪道呢,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你去上學,可得好好敬著先生。只可惜不知道她性情如何,論年紀只比我小一些,若是性子好,說不定我得了空還能去她那兒串串門子。這院子雖然寬敞,但每日在家只能對著你祖父,時間長了也是無聊。我想出門找個人聊聊天,卻不知上哪兒去。松風堂那兒規矩大,我不想去;二房那邊陰陽怪氣的,我才不去找罪受;你二堂嬸倒是與我合得來,偏她又是當家奶奶,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你三堂嬸我不熟。如此算來,竟是連個能串門的地兒都沒有了。這日子還不如咱們在縣里住著舒坦呢,在那兒咱們好歹還有幾家親友來往。”
秦含真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初來乍到嘛。不過祖母您放心,等您在這兒待熟了,跟人混熟了,想找個人聊天還不是小意思?”
秦柏微笑道:“明兒我們去外城見故人,若是處得來,他家里長輩說不定還要請你去坐坐。你還用得著擔心沒地方串門么?日后有的是出門的時候,就怕你煩了,反盼著能過清靜日子呢。”
牛氏嗔了他一眼:“別哄我了。若真象你說的,這幾天我們怎的就連門都沒出?我勸你去找一找從前認識的人,敘敘舊情,你還說不是時候呢。這會子到時候了?”
秦柏只是微笑不語。
他不肯答,牛氏也拿他沒辦法。正巧梓哥兒那邊得了好消息,高高興興地跑來尋祖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起他明兒該穿什么衣裳。牛氏抱著孫子樂呵呵地道:“你愛穿什么衣裳都成!不是才做了新衣?就穿那個吧。”又對秦含真說:“你也穿新的。既然他們做了來,你只管穿就是,挑那素凈不花俏的就是了。好容易出個門,總不能穿著一身麻白,叫人看了指指點點。”
秦柏卻說:“孩子們穿得素凈些不是壞事。我們夫妻倆也不要穿得太華麗,從家里帶來的細棉布衣裳就很好,干凈整齊又體面。桑姐兒別穿孝了,把今年過年時新做的那幾件衣裳,挑一件薄些的穿上就是。”
牛氏訝然:“這是為什么?桑姐兒過年穿的衣裳雖然有顏色,但那是冬衣,這個天氣恐不便宜吧?”
秦柏道:“那就挑一件差不多的。總之,不要太過華麗了,咱們在西北時是什么樣子,就照著那樣打扮。”
牛氏似懂非懂:“哦,老爺是怕咱們穿戴得好了,出去容易叫肖小盯上吧?”
秦柏也不說是,牛氏只當他是默認,便接受了他的建議,親自帶著孫子孫女去挑明天出門的衣裳了。因見虎嬤嬤與青杏正在門外說話,還特地把她倆也給叫上,幫著參詳。
屋里只剩下趙陌與秦柏二人。趙陌猶豫了一下,問秦柏:“舅爺爺,那個帖子上熏的好象是白芷香…那是不是暗示了送帖人的身份?若只是見她,那為何您要特地囑咐舅奶奶與表妹表弟們的穿戴?”
秦柏看向他,笑了一下:“你心里有疑惑么?不要問,也不要多想,只當你是跟著我出一趟門便罷。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當去見故人。”
他頓了一頓:“只是去見故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