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一怔,抿了抿唇:“若果真如此,我也沒什么好抱怨的。父親自有大志,我身為人子,也只能沉默守拙,全當孝順了。只是…弟弟未免死得太冤。不知有誰能為他討還公道?”
秦平聽了,也沉默下來。
吳少英問他:“姐夫可是在宮里聽說了什么消息?否則怎會這樣問趙小公子?”
秦平淡道:“也沒什么,只是前兒遼王府大公子家的新夫人鬧出來的事,宮里也有傳聞。雖不知道有沒有傳到皇上耳中,但我們底下人私下是有過議論的。還曾有好事者當面問過遼王府大公子,他說,只是有些誤會罷了,并無大事。他的小妾只是去隆福寺中為腹中胎兒祈福,因回家晚了,才讓夫人生氣而已。正室管家嚴,乃是規矩,小妾行事略有些出格處,禁足幾個月,只當是好生養胎了。他家中一切風平浪靜,卻因些許小事,叫隆福寺的僧人鬧得滿城風雨,隆福寺的方丈很該多約束寺中僧人了。”
在座眾人的面色都有些微妙。雖然遼王府大公子新宅子門前那一番妻妾沖突,很可能只是蘭雪姑娘因一點私心搞出來的,目的說不定就是為了黑一把新任的正室夫人,想必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畢竟遼王府大公子為了做皇儲,正要巴結王家呢,連嫡長子都能放棄了,庶子的性命也無視了,一個懷孕的通房又能算什么呢?但事態發展真的沒有超出眾人意料,甚至遼王府大公子的處理方式還要更加粉飾太平,大家心里未免會有幾分失望。
看來趙碩對王家真的非常忌憚呢。
趙陌不由得也生出幾分擔心。他見蘭雪的時候,蘭雪表現得十足一位得勢寵妾的模樣,還聲稱趙碩為了保住她腹中胎兒的安危,想方設法推后小王氏搬入新居的時間,好象她在趙碩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一般。結果,也不過如此罷了。既然她滿懷信心都沒能討著好,那自己這個喪母的嫡長子,在趙碩心中又能有多少份量?他實在是沒什么底氣。
秦柏問秦平:“趙碩的消息,連宮中都有聽聞?這也未免傳得太快了。是什么人在那里嚼舌?”蘭雪即使能在隆福寺里做手腳,也不可能有門路將消息傳到皇宮之中吧?難不成還有別人在搗鬼?
秦平不知該如何解釋清楚,只能隱晦地表示:“遼王府大公子雖說甚是出色,但宗室中也不是沒人對他不喜的。各家都有杰出子弟,卻無人勝得過他圣眷昌隆,便難免有人心里不服氣了。”
秦柏秒懂了。
未來皇儲的位子,誰不眼紅呢?當年為了爭奪皇位,先帝幾個成年的兒子明爭暗斗,直斗得京城血流成河,不知多少豪門大戶被抄家滅族。如今,太子體弱,又無皇孫出生,圣上為了江山傳承,從宗室中過繼皇嗣是遲早的事。這幾乎沒有太大的風險,只要不是自尋死路,即使爭位失敗,也不過是回歸本來的身份罷了,一樣是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而宗室子弟里,又以近支宗室脫穎而出的可能性最大。那幾家常年在京城待著的王府,或是與皇室關系較為密切的藩王,自然會忍不住心動的。但是,這到底是在瞄著人家兒子死了以后空出來的位置,大家都不好把話點明,因此各府都是盡可能低調地顯擺自家兒子,在圣上面前爭臉面,好搏取更多的圣眷。
結果,叫晉王世子風光了這么多年,倒也罷了,晉王好歹也跟圣上關系不錯,晉王府又家大業大,在朝中亦有強力臂助,可如今新來的這位遼王長子,卻是素來與圣上不大和睦的一位王爺所生,聽聞還沒有得到父母支持,是自個兒跑到京城來露臉的,居然也叫他得了圣眷,還接連得到圣上重用,開始插手朝政了。難不成圣上就真的看中了他?與本家父母不親,可不正好養熟么?眾位宗室王爺們瞧著遼王長子似乎越來越有上位的把握,心里自然是瞧他不順眼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趙碩有點小丑聞,大概有的是人樂意將消息傳到宮里去吧?不必是什么大事,只需要在圣上與太后面前,稍稍抹黑一下趙碩的形象,對他的打擊就夠大的了。他沒有來自家庭的支持,在京城無根無基,全憑圣眷才有今日的風光。只需要圣眷減少,他隨時都能被打回原形,即使還能在京城混下去,也不過是一尋常宗室子弟罷了,又能成什么氣候?
秦柏對此也只有一句嘆息,但并沒有太多的同情。在趙碩決定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之后,任何因此而產生的代價,他都只能承受了。有得必有失,只要他將來不會后悔就好。
倒是吳少英,聽完秦柏與秦平父子的對話后,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便提醒趙陌一句:“說不定會有人借小公子的事,打擊令尊呢。小公子要提防的人又多了。”
趙陌只能苦笑。
秦柏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廣路,以你如今的處境,一味提防也不是長久之計。我還是那句老話,若你父親真的不打算護你,你還是要多想想自己才好。別的不說,你總不能一輩子在這清風館里躲著人,終究還是需要光明正大行走在外的。否則,我便是護得你一時,也無法護得你一世。”
趙陌起身肅然應道:“是,舅爺爺,廣路明白。”
秦柏點點頭,便轉向秦平:“你且去傳話便是,也不必說得太多,只告訴趙碩,他長子在我這里。溫家有人與王家有勾結,不再是安全之地,他長子只好逃到京城來了,問他打算怎么辦。”
秦平應了。
正事說完,接下來便是家事了。牛氏告訴兒子,秦含真即將搬到明月塢去,秦平有些驚訝,但也覺得這是件好事:“桑姐兒是該好好學些女孩兒該學的事了。在家的時候,她不是跟村里的孩子瘋跑,便是與她關家表哥一起淘氣,成日家不肯好好讀書學字。一年大,二年小的,再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她母親是個再溫柔和順不過的人了,又做得一手好針線。我不指望她能長成她母親那樣,好歹也要學得一半吧?”
秦含真干笑,這些“過往”她真的不太了解。也許等他們父女倆相處的時間再多些,秦平就會清楚她現在的“轉變”了。
牛氏卻聽不得兒子這般貶低孫女:“你知道個啥?如今桑姐兒可乖巧了,每日也跟著你爹讀書寫字,聰明得不得了!你總說她不如她娘,我倒覺得她現在才好呢。她娘是溫柔和順不錯,只是性子太悶些,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也不肯說出口,自個兒胡思亂想暗傷心,不然也不會…”她頓了頓,聲音也有些哽咽了,“我倒寧可桑姐兒不象她娘呢,這般成天樂呵呵的,也是好事,至少遇到什么難處了,不會鉆牛角尖。這世上有什么是熬過不去的呢…”
屋中眾人不由得沉默了下來,大家想起死去的關氏,心里都有些不太好受。
吳少英忍了忍鼻中的酸意,深吸一口氣,勉強道:“我這幾日寫了兩篇文章,自覺有些進益,只是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不知能不能請老師指點指點?”
秦柏當然不會說不能,于是他便帶著吳少英去了東屋的書房。牛氏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心情平靜下來,便拉著秦平說家常話去了。分別了這么久,好不容易上京見了兒子一面,聚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兒子便要工作去了。如今總算有了一日的相聚時光,她當然有好多話要跟兒子說的。
秦含真悄無聲音地領著趙陌出了正屋。兩人來到紫玉蘭樹下,往石凳上坐了,一時也是相對無言。
半晌,趙陌才苦然一笑:“表妹與我都是苦命人,都是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的…不過表妹還有慈父在,倒強過我許多了。”
秦含真正色道:“你爹還不知道是不是慈父,不過看情形,不是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他真的不管你了,你難道就真的要吞下這口氣嗎?”
趙陌嘆氣道:“那我能怎么辦呢?王家勢大…”
秦含真打斷了他的話:“王家勢大,比承恩侯府又如何?”
趙陌一怔:“這…兩者不能比吧?”
秦含真冷笑:“你覺得承恩侯府是外戚,王家是外臣,兩者不能比,是不是?可是兩家的處境是很類似的,都是靠著當今皇上的圣眷才有了今日的風光,但這份風光卻未必能存續很久。所以大伯祖父好說歹說找了我祖父回來,所以王家拼命把女兒嫁給有望成為皇儲的宗室子弟。否則,大家只需要安心做純臣就好了,搞那么多事出來干什么?”
趙陌怔了怔,低頭沉思片刻,再抬起頭來時,眼神就好象有些不同了:“所以,王家所謂的勢大,其實也是空架子?他們還做不到只手遮天?”
秦含真沒答,只問他:“你希望你父親成為皇儲嗎?那樣你也許也能一飛沖天了。雖然他對王家許諾說,會放棄你這個嫡長子,將來把位子傳給王家女兒生的兒子。可是,真等到他上了位,王家是否還有能力約束他遵守諾言呢?不管怎么說,你也是正經嫡長子,是合乎禮法,又上了玉牒的。”
趙陌正色道:“我從來沒想過那個位子。父親當初會離開遼王府,冒險上京,也不過是受不了王妃的排擠與暗害,想要保命,再求一個前程罷了。若不是王家讓他有了更高的期許,興許我母親也就不會…”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愿望,心里也難受起來。
“你父親有野心,那沒什么要緊的,但實現野心有很多種辦法,做人還是需要一點底線的。如果你父親連至親的妻兒都不在意了,又怎會在意天下百姓?”秦含真道,“既然是這樣,趙表哥,你還是多為自己著想的好。反正事情再糟,也不會糟過你們從前在遼王府時過的日子了,不是嗎?”
趙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