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先前請假來迎接父母女兒的時候,秦柏并沒有將趙陌的事告訴他。
當時秦柏是覺得,一來趙陌的行蹤最要緊的是要夠隱密,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份泄密的風險;二來,也是低估了事情的難度,以為進京后不用費什么勁兒,就能聯系上趙陌的父親趙碩,然后順利將趙陌轉交到趙碩手上,不必秦家三房再為他的安危操心了,根本沒料到還有蘭雪這樣的麻煩。如今無計可施之下,秦含真提出找秦平轉達口信,可以說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方案了。秦柏點頭贊成了孫女的提議。
只是秦平還有好幾天才到休沐時間。目前而言,趙陌還得再過一段隱姓埋名的低調日子。
趙陌再次鄭重謝過秦家祖孫,但同時他也覺得,不能事事都倚仗秦柏父子與吳少英,他自己也要想想辦法去聯系父親才是。隆福寺那處被包下的小院是一個很好的線索,他打算時時留意著,預備一見到父親,便上前相見。若趙碩包下那處小院,果真是為了秦柏所說的那個目的的話,他到隆福寺中來,肯定會注意保密行蹤。趙陌主動冒頭與父親接觸,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但秦柏出于安全考慮,勸趙陌不要親自去隆福寺等待。一來蘭雪立場可疑,還不知道她會不會把趙陌的行蹤透露給不該知道的人,給趙陌帶來危險;二來,隆福寺人來人往,時常有達官貴人的家眷前往燒香,難保個中會有人發現趙陌的身份,那就更糟糕了。若是想要留意那處小院中的來客,大可以讓李子去時時盯著。
他不過是個小廝,無論是遼王府還是王家的人,都沒人認識他,而且他身手還算靈活,又熟悉地形,逃跑起來也方便。他是吳少英送給秦含真的小廝,如今秦含真也沒什么地方用得上他,完全可以出借給趙陌,暫時使喚幾日。
秦含真對此沒有異議,李子本人也有些躍躍欲試,吳少英還囑咐了他好些小心的話。
趙陌見狀,心中實在感激不已,再次鄭重向秦柏、秦含真與吳少英致了謝,又向李子作了個揖。
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擺擺手,摸了摸頭,說了聲:“小的這便回寺里盯著!”便飛快地跑了。
秦含真這才知道,自家這個小廝原來臉皮還挺薄,平時還真沒看出來。
此事議定,眾人便各自散了。吳少英笑著離開,打算追上李子,給他些錢,預備他盯哨時使用。否則他在寺中守上幾日,難不成還要他自掏腰包來付伙食與香火錢不成?況且,隆福寺畢竟是間大寺廟,不是什么墟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內的,總要尋個好點的借口,才不會引人懷疑。
此時已近午時,秦柏留趙陌下來用午飯。客房那頭雖然也為客人提供一日三餐,但承恩侯府這樣的地方,外院大廚房也是勢利眼。象吳少英“表兄弟倆”這樣的客人,自然比不得那些高官顯爵的人家,或者是內院里哪位體面的太太奶奶的娘家親戚,下人送上來的飯食說不上糟糕,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趙陌本人并不在意,但秦柏卻不想在這種生活小事上委屈了他。因此,只要條件允許,他都會讓趙陌盡量到清風館來用飯,又或是直接打發人從清風館的份例中分兩份飯食到客院去,給吳少英與趙陌兩人,連理由都是現成的——秦三老爺關心他的學生和學生的表弟,別人管得著嗎?
趙陌感激秦柏的好意,也不會拒絕。他知道秦柏喜歡什么樣的孩子,所以在午飯開始之前,他先拿一些看書時沒弄懂的問題請教了秦柏,問完以后,又老老實實拿出自己昨晚上練字的成功給秦柏看。等這些事情都做完了,他才到舅奶奶牛氏跟前去,陪老太太聊聊家常,再教梓哥兒寫幾個字。
秦含真本來一向是要跟著他一起行動的,但今天卻留在了書房里。她察覺到自家祖父的情緒不是很好,似乎在生什么氣,然而又不想表現出來,讓其他人知道。不過秦含真習慣了察顏觀色,很快就發現了祖父的不對勁。既然他不想告訴別人,她便索性獨自留下來,悄悄問他怎么了。
秦柏只是微笑著說:“祖父沒事,你祖母正等著你呢,你快過去吧。”
秦含真卻道:“祖母那兒有梓哥兒和趙表哥在,我遲點過去也沒什么。但祖父心情不好,我怎么能就這樣走開?”她想了想,湊到秦柏身邊問,“祖父是因為趙表哥的父親而生氣么?”
秦柏頓了一頓,嘆了口氣,沒有否認。他說:“趙碩倒罷了,我只是覺得王家太過囂張了!對宗室子弟也敢說害就害了,他們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秦含真歪頭:“他們不是一向這么囂張嗎?先前趙表哥在大同的時候,他們也早有要害他的意思。”她對趙陌的庶弟遇害,其實并不是很意外。
但秦柏卻很意外,也很生氣:“那時候他們只是指使而已,下手的卻是溫三爺。況且,溫三爺將廣路抓回去,只是將他軟禁起來,尚未加害他的性命。廣路的弟弟,卻是真的夭折了!他只是個庶子,年紀又小,能對王家女將來的孩子造成什么威脅?!意欲加害嫡長子,已經很過分了,連不會礙著他們事的庶子也不肯放過。難不成對于王家人而言,只要能讓他家女兒將來生出的兒子順利坐上皇儲的寶座,任何有可能會阻礙他們的人,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除去么?那么如今的東宮對他們而言,是否也是一個阻礙?等到他們家的女婿真的成為了新的東宮主人,圣上是否也成了他們家女婿登基的阻礙?到那時候,他們又打算做什么?!”
秦含真已經明白秦柏的憤怒緣由了。王家人的做法確實太過分了,似乎有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意味在。也許遼王府大公子趙碩的一個庶子,在王家人眼中不算什么,只是一個他們確保自家女兒未來的兒子會成為趙碩獨一無二繼承人的威脅而已,還是個不怎么有份量的威脅,但王家人顯然不愿意發生任何意外。他們先是買通溫家三爺,加害趙陌,接著又直接出手干掉了趙陌的庶弟。等到他家女兒生下趙碩的子嗣后,就沒有任何人能妨礙這個孩子未來的前途了。等到趙碩成功入主東宮,成為皇儲,王家女所生的子嗣便也會成為未來的皇儲。
王家算盤打得如此響,似乎并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可是在秦柏看來,攔在王家青云路面前的,可不僅僅是趙陌與他的庶弟而已,東宮太子,甚至是當今圣上,他們又何嘗不是阻礙王家實現自家野心的存在?王家今天可以殺掉一個宗室子弟,將來說不定就能殺死身份更加尊貴的人。這讓關心圣上與東宮的秦柏如何能忍受呢?
秦含真只能輕輕拍著祖父的后背,安撫著他的怒氣。她探頭朝西屋那邊看了看,見趙陌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牛氏下手,聽她說著話,那模樣別提有多老實乖巧了。她眼珠子轉了轉,就對秦柏說:“其實現在…最麻煩的事,就是趙表哥不敢把事情鬧大了,怕影響了他父親的名聲,妨礙了他父親的前途,那會破壞他們父子間的關系。但我覺得…祖父,一個為了向上爬,就無視妻兒親人性命的男人,如果真讓他登上高位,對國家和百姓也不是好事。如果趙表哥的父親會為了保護他,反抗王家人的舉動,那還罷了。如果他是裝作不知道,無視親生兒子遭遇生命威脅,我們還是要告他一狀的。”
秦柏看向孫女,秦含真眨了眨眼:“這一狀,告的其實不是趙表哥的父親,而是他背后的王家。畢竟,現在東宮還安然無恙,那些宗室子弟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也不會公然說出自己要做皇儲的話來,那可是在詛咒東宮呢。這么一來,誰都說不準自己是否名份已定,誰都有希望上,不是嗎?晉王世子失敗了,遼王長子頂上,若是遼王長子不行了,又會是誰脫穎而出呢?就算趙表哥的父親失敗了,也難保王家不會再盯上別的宗室子弟。最保險的方法,還是要讓圣上知道王家人的盤算才對。”
事實上她覺得,在接連把女兒嫁給晉王世子與遼王長子后,王家的盤算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現在誰還不知道王家一心要捧出個有王家血脈的未來皇后來?但圣上是否知曉,就是未知之數了。還是要跟他說清楚,讓他有點防范之心,大家才能安心。
秦柏沉默不語。秦含真大氣都不敢出,兩眼直盯著祖父的臉。
不一會兒,秦柏總算有了表情。他看著孫女兒,微微一笑。
秦含真小心問:“祖父也贊成我的看法嗎?”
秦柏卻沒有回答,只是說:“昨兒你二堂嬸讓人送來的幾個箱子,如今還放在那里呢。你要不要打開來看看?若喜歡什么,就盡管拿去。”
秦含真怔了怔,這是什么意思?祖父到底是贊成,還是不贊成呢?
但秦柏就是不肯給她一個確切的答復,反而微笑地帶著她來到那幾個大箱子面前,研究了一下上頭的封條,便要尋個裁紙刀來開封。
就在這時,內院姚氏又打發人過來了。這次來的是個婆子,任務是來傳話:“二奶奶問,三老爺、三太太什么時候有空?她好親自帶著幾位在府里逛一逛,好讓三老爺、三太太和姐兒、哥兒們認認家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