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金嬤嬤就提著收拾好的包袱,預備離開秦家了。
雖然她也曾絞盡腦汁,想要爭取留下來,至少要跟在章姐兒身邊侍候。可惜秦安鐵了心,一定要她走人。金嬤嬤無奈,也只得照辦。
離去前,她去向何氏辭行時,忍不住勸何氏:“奶奶去了庵里,且靜心等候些時日,不要輕舉妄動。我離了這里,就會給京城王妃與世子送信,請他們的示下。等他們決定好要如何安排姑娘與奶奶了,自會派人來聯系奶奶的。在此之前,奶奶千萬不要跟秦家人鬧,也不要生事才是。若是一時沖動,惹出禍事來,奶奶連個援手都沒有,到時候吃苦的還不是奶奶?”
何氏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哽咽著說:“照你這么說,難不成我真的要眼睜睜看著秦安把我的章姐兒送到陳家去被人折磨么?你可要想清楚了,章姐兒是金枝玉葉,世子爺統共也就只有這一個骨肉。若她有個好歹,王妃與世子怪罪下來,我怕你擔當不起!”
金嬤嬤心中暗罵,這愚蠢婦人仗著為世子生了個閨女,就自高自大起來。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章姐兒不過是個女孩兒,若是個兒子,還能得意幾分,女兒有什么稀罕的?況且,哪個女人不會生孩子?如今世子是因為有仰仗王家的地方,方才忍讓世子妃幾分。世子妃生不出孩子,他也不敢納妾,免得把庶子生在嫡子前頭。否則,世子早就兒孫滿堂了,還能容得你一個無名無份的有夫之婦把持著一個丫頭在這里囂張?
王妃與世子根本就無意認回章姐兒,不過是因為沒有別的孩子,才留著章姐兒做個后手罷了。他們真正指望的,還是世子妃,至不濟也是日后納進門的良妾。奸生子的名頭又不好聽,只要世子有了兒女,章姐兒就一文不值了,看何氏到時候還有什么可得意的。就算世子不想看到親骨肉流落在外,認回了章姐兒,那也肯定是記在哪個有名份的侍妾名下,壓根兒不可能有何氏什么事兒!
金嬤嬤心中不忿,嘴上卻沒這么直白:“奶奶何必嚇唬人?我也是為了姑娘著想。萬一奶奶又犯了糊涂,祭出昏招,惹出更大的事來,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姑娘。要知道,當初若不是奶奶的大伯子,我們王妃和世子爺也不會落得如今的境地。偏奶奶還生怕事不夠大似的,得罪了承恩侯府的人不說,還把我們王妃的人也給折進去了。”
何氏一噎,頓時就理不直、氣不壯起來。她哥哥何子煜為了替她撐腰,動用了臨縣晉王妃莊子上的官軍,結果那些人有去無回,還把錦衣衛都給引了過來,也揭破了當初王妃針對秦王的陰謀。這算是她的一大罪過。雖說看在章姐兒的份上,王妃與世子又自顧不暇,沒有怪罪她,但她心里始終是有些不得勁的。如今被金嬤嬤一說,她就更不自在了。
何氏說話少了許多底氣:“先前是我疏忽了…我就是擔心章姐兒。其實我去了庵里,她跟著我過活,也好過去陳家受苦。雖然名義上不好聽,但誰還真的在庵里過一輩子不成?秦安派人來侍候我,為的不過是我腹中這塊肉。等我生產了,他們抱走了孩子,也就不會再盯緊我了。到時候我去留隨心,大可以帶著章姐兒到京城投奔王妃與世子。沒有了原來的身份妨礙,大不了就說我是世子在臨縣莊子上納的妾,正式入門也沒問題。深宅大院里,誰還認得出我是秦家婦不成?我既為世子生了長女,便有大功勞,想來世子妃也沒臉攔我。”
金嬤嬤瞪著何氏,心想這婦人倒是野心不小,居然還真想登堂入室?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倒是和煦:“這是大事。從大同到京城,也有六七百里路。奶奶身邊沒人,就怕路上有危險。等我給京里送信,王妃與世子自會安排妥當了,奶奶到時依令行事就是。”
何氏雙眼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把章姐兒留在身邊,不用她到陳家去了?”
金嬤嬤卻搖頭說:“奶奶有什么理由不把姑娘送去陳家呢?秦二爺如今認定姑娘是陳家骨肉,若是奶奶堅決要帶走姑娘,他會不會生疑?為防節外生枝,奶奶還是不要多事的好。等姑娘去了陳家,那陳家肯定不會上心,時間長了,咱們悄悄兒把姑娘接走,陳家也不會追究。到時候秦二爺問起來,就是陳家的疏忽,卻與咱們不相干。”章姐兒是多半要接走的,但何氏就沒必要帶上了。
“這…”何氏不知金嬤嬤內心想法,還在猶豫不決。
金嬤嬤厲色道:“奶奶不必猶豫了,就照我說的辦。你可要記好了,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姑娘是誰的骨肉,也絕對不能說姑娘不是陳家女兒的話!秦家是手眼通天的人家,萬一讓人知道奶奶與世子爺的關系,麻煩就大了。到時候別說奶奶如何,只怕連王妃與世子,都不會有好結果。奶奶切記切記!”
何氏被她唬住,忙點頭不迭。
金嬤嬤這才緩和了臉色,正式要辭行了,還表示,等出去安頓好了,自會給何氏送信來。
何氏連忙叫住她,拿出一個小包袱來:“我的銀子幾乎都被秦安燒了,這里是五十兩白銀,二十兩黃金,還有一些金珠首飾,是我僅剩的大半私房,統共也值幾百兩。請嬤嬤幫我轉交給我哥哥,讓他想辦法在外頭弄個宅子,買輛好馬車,再買幾個靠得住的人手。等我跟章姐兒團聚了,少不得要上京城去,在京里也要有個安身之所。”
金嬤嬤頓了一頓,接過了小包袱,笑著說:“奶奶放心,舅爺在外頭好著呢。只是如今風聲正緊,舅爺不好與你相見,奶奶要明白才是。”
何氏眼圈又紅了:“我明白。只要他能平安,我也就放心了,見不見面,倒在其次。我只盼著哥哥不要怪我出賣了他才好…”
金嬤嬤笑笑,告退出來,到了門外沒人看見的地方時,卻把那小包袱打開些許瞥了一眼,對比自己虧掉的錢財數量,心中暗喜,忙將它往自個兒的包袱里一塞,左右看看,就轉身而去了。
金嬤嬤走后,秦家二房的男女仆婦也經歷了一場清洗。秦泰生踢走了被何氏任命的管家,重掌大權。何氏的心腹死忠都被趕走了,曾經被何氏丟在米脂老宅的丫頭婆子們,也陸陸續續被遣散。連銀珮這樣的大丫頭,都沒選擇留下來。倒是金環,因是賣了死契的,沒有離開。雖然秦家人無心與她計較,但她卻仿佛對何氏忠心耿耿,堅持要跟在何氏身邊,隨她到庵里去,直到她生下孩子為止。
如今金嬤嬤已走,嫣紅送官法辦,何氏身邊就只有金環一個人侍候了。按理說,何氏應該很高興有這么一個忠婢才是。可她看著金環陰沉的臉,卻總有些不祥的預感。她當初能成功逃脫,金環是立了大功的。若沒有金環報信,她也不可能順利逃回大同。可她為了自己能成功脫身,把金環丟下了,反而帶上了嫣紅。在她看來,嫣紅知道太多秘事,不能丟下。可是在金環看來,這卻與背叛無異。何氏怎能相信,受到背叛的金環,依然會對她忠心不改呢?
她反而覺得,金環這是在伺機報復呢!
可惜,就算她有再多的懷疑,金環也成功得到了男主人的信任,牢牢地霸占住了何氏身邊第一人的位子。別說留在她身邊侍候了,連她去了庵里后,一應生活起居、衣食用度,也都是金環掌管。隨行的兩個婆子都要聽金環之命行事。何氏想要在生完孩子前擺脫金環,是不可能的。
轉眼就到了她要離開秦家的日子。何氏哭了半日,也沒能爭取到再見女兒一面的機會。章姐兒依舊被關在西廂房里禁足,每日除了抄書練字,連門都不能出。無論她如何哭鬧,秦安都沒有心軟的意思。
如今秦家上下被秦泰生梳理過,誰敢大膽地違抗主人的命令?更何況,因著何氏大鬧過一回,章姐兒要回臨縣陳家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家下人等知道章姐兒這個曾經的大小姐沒有前程,誰還會替她出頭?
一大早,秦老先生就帶著孫女秦含真與孫子梓哥兒出門去玩耍了。牛氏在家幫著小兒子料理些家務。吳少英另有事情要忙。他自來了大同城,每日都有事可做,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秦老先生沒有多管,只帶了虎勇與渾哥兒隨行。
大同城十分繁華,比米脂縣城要熱鬧多了。秦含真瞧著新鮮,梓哥兒也是左顧右盼的,興奮得很。他平日也少有出門玩耍的機會。
祖父秦老先生十分慈愛,兩個孩子想要看什么,秦老先生都依著他們。想吃什么本地小吃,或者買些有趣的小玩意兒,也由得他們高興。梓哥兒很快就忘掉了一切煩惱,只顧著吃和玩了。小孩子都是貪新鮮的,平日里何氏管他管得嚴,卻對章姐兒十分寵愛。他只能看著姐姐吃喝玩樂,心里十分羨慕,如今可算有機會親自嘗試一把了。
祖孫一行人逛了半日,都覺得有些累。難得出來一趟,秦老先生決定就在外頭吃午飯。虎勇對大同城頗熟悉,就領著他們來到一家小有名氣的酒樓,上了二樓雅間,要些本地特色菜來吃。
梓哥兒累了,進了雅間,就癱坐在長椅上。秦老先生笑呵呵地把才買的小玩意兒放在桌面上,逗著孫子玩。秦含真好奇地來到窗邊,踩著椅子站高了,趴著窗臺往下看街景。誰知他們要的這個雅間位置不好,卻是對著后巷的,下頭沒什么人。秦含真心里有些失望。
她正要跳下來,卻看到一個人影在后巷里閃了一閃,很快被人撞到墻根下,后者揪住那人的領口,似乎說了些威脅的話,就一拳擊中了對方的腹部。
秦含真小聲叫了一下,揍人的人似乎聽見了,循聲抬頭望上來。秦含真不由得一呆。
這不是…那天進城的時候遇到的,被關在馬車里,雙手戴上了鐐銬的少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