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微微用力拽了一下虎嬤嬤的袖子,后者很快就反應過來,避開了關蕓娘這一禮。
她迅速將秦含真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回頭對關蕓娘皮笑肉不笑地說:“關二姑娘這是在做什么?我只是個下人,可受不起您的禮,快快請起吧。”卻沒有去扶對方的意思。
關蕓娘低著頭,抽抽答答地自個兒站直了,繼續哭喪著臉說:“嬤嬤,我是真的知錯了。那天你來的時候,我胡里胡涂地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實在是不應該。我今兒是真心要向你賠禮的,請你別再怪我了,親家太太面前,也請你多多美言。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了,居然在親戚面前亂說話,我娘和哥哥嫂子都生氣極了。如果你們不肯原諒我,他們說不定就不肯認我了。”
虎嬤嬤心里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但那次隨秦老先生祖孫來關家看望重病的關老先生時,關蕓娘雖然態度不好,但并沒有說太出格的話。真正出格的,是她與吳少英爭吵的時候講的。當時只有秦含真聽見了,虎嬤嬤自己并不知情,還是回家后聽秦含真提起才知曉。她心里惱怒關蕓娘,當面卻是不肯承認的,仍舊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關二姑娘這說得沒頭沒尾的,我還真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您為何要賠禮呢?”
“嬤嬤不必推托,我都知道了。”關蕓娘出人意料地坦承,“表哥告訴我了,說那天在屋子外頭跟他吵架,叫嬤嬤聽見了,你還告訴了親家老爺、親家太太。我不知道外頭有人想要壞大姐和吳表哥的名聲,正到處傳謠言呢,就是心里不痛快,隨口胡說的。要是我知道這些話會害了吳表哥,我一定不會亂講!我娘和哥哥如今是真的惱了我,我自己也知道錯了。”
她走近虎嬤嬤兩步,鄭重地再次行了個禮:“嬤嬤千萬要替我向親家太太分說明白,先前的事,真的是我不知輕重亂說話。大姐與吳表哥之間從來都是清清白白的,只是我…我已經十六歲了,還沒找到人家,心里著急,見吳表哥人品出眾,就傾心于他,誰知吳表哥婉拒了。我心里著惱,才會一時糊涂,亂說他有心上人。但凡是與他相識的女子,我都懷疑過了。因表哥回來后,去了秦家幾回,明明是見恩師去的,我卻硬要說他是去見大姐。他再三解說明白,我卻還不依不饒,并不真的是懷疑什么,只是想逼他答應婚事罷了。”
秦含真和虎嬤嬤聽著,不約而同地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關蕓娘。她這是自曝其短嗎?就算真有這種想法,一般人也不會向人坦白吧?
關蕓娘卻好象半點不在意,依舊哽咽著道:“大姐沒了之后,我又惱恨她忽然自尋短見,害得爹爹病倒,更害怕爹爹要是有個好歹,我要守上三年孝,就成老姑娘了,表哥卻依然不肯答應婚事,將來我可能要嫁不出去的。我心里存了怨恨,就胡亂說大姐的壞話,但我真的不知道她也是被人害了!要是早知道別人是存心要害她,要壞她的名聲,還要把吳表哥給牽連進去,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人前亂說話的。嬤嬤你可千萬要相信我,我這都是真心話啊!”
虎嬤嬤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一般人也不會這么干脆地把污水往自個兒身上潑吧?除非說的都是真話。她心里更加惱恨,只是當面不好說什么,勉強笑笑:“關二姑娘的話,我都聽明白了。待回去了,一定照實稟告我們老爺、太太。只是…姑娘以后可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關蕓娘破涕為笑:“當然了,我絕不會再胡言亂語了。”她飛快地擦干了臉上的淚水,笑道,“你們坐,我去叫人給你們倒茶,想要什么,只管吩咐棗兒。如今家里的仆婦都是吳表哥的人,你們隨意使喚就行了。”說罷就歡快地掀了簾子出去。
虎嬤嬤低頭看了看秦含真,秦含真眨了眨眼:“小姨說的都是真的嗎?”虎嬤嬤輕哼了一聲:“她既然這么說了,自然就是真的。只是姐兒這位小姨實在不知禮數,姐兒以后少理會她!”
秦含真答應一聲,拒絕了虎嬤嬤抱她上床休息,就這么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一會兒,棗兒送了茶過來。虎嬤嬤透過門簾縫,瞧見關蕓娘又回到了北屋,依舊斯斯文文地跟親友長輩們說話。虎嬤嬤撇了撇嘴,也不再去理會。
棗兒離開后不久,又有一個仆婦過來了。虎嬤嬤認得她是喪禮初日見過的吳少英家仆,便迎了上去。這仆婦是給秦含真送孝服過來的,吳少英出資,關家為所有近親準備了喪禮上的服飾,自然少不了外孫女桑姐兒那一份。
虎嬤嬤客氣地接過孝服,低頭一看,卻覺得不對:“我們姐兒是關老爺子的外孫女,依禮需服小功,用的應該是稍微粗的熟麻布。這是粗熟麻布,應該是大功的服制,想來是拿錯了關家哪位姑奶奶的衣裳吧?連大小尺寸都不一樣。”
那仆婦低頭一看,忙道:“是我拿錯了。今兒人多忙亂,我又是頭一回經這樣的大事,分不清誰該穿什么衣裳,就出錯了,實在是對不住。嬤嬤熟知規矩禮儀,不知能不能幫我掌掌眼?”
虎嬤嬤心想這大小尺寸完全不同的衣裳也能弄錯,實在是荒唐,但聽她說今日人多忙亂,想想她會忙昏了頭也是合理的,也就不再指責了。今兒雖是關家辦喪事,但關家是秦家姻親,關大舅與吳少英又對桑姐兒好,虎嬤嬤不想他們因為人多忙亂,弄錯了禮制,叫人笑話,便道:“你稍等一等,我跟姐兒說一句就隨你走。”
她回頭對秦含真道:“姐兒還是到床上去歇著吧?要不就去北屋坐著。我要出去一下,不放心姐兒一個人坐在這里。”
秦含真道:“嬤嬤只管去,這里是我姥姥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要是實在覺得困,我自己會去睡的,我又不是不能走路。”
虎嬤嬤想想也是,就放心離開了。
秦含真一個人坐著有些無聊,又不想去北屋那邊聽一群女人說話,只好開始玩手指了。這時候門簾忽然一掀,吳少英走了進來。
秦含真心中頓時明了,原來仆婦請走虎嬤嬤,是吳表舅在調虎離山哪!
吳少英沖秦含真笑了笑,走到她身邊坐下:“怎么精神這樣差?昨兒晚上沒睡好?”
秦含真老實地點點頭,小聲問他:“表舅,昨晚上翠兒說的都是真的嗎?”
吳少英目光一閃,微笑道:“自然是真的。怎么,你不信?”
“那倒不是…”秦含真想了想,“我就是覺得,翠兒敘述的時候,流利又有條理,不大象她平時說話的語氣…”
吳少英微笑道:“這也不奇怪,我已經審過她不止一回了,她已經記得很熟,自然說得流利。至于條理,想來是因為我審完她后,將事情從頭到尾理過兩回,說給她聽,看有沒有遺漏的緣故吧?”
這么說也是合理的,秦含真便說:“那就沒問題了。接下來就是跟二嬸對質了。”就怕對質對不上,或者何氏死不承認。
吳少英對此并不擔心:“秦二奶奶自然不肯承認,她指使他人對翠兒一家下毒手,意圖滅口,歹毒兇狠之處令人心驚,若真個承認了,老師說不定要將她送官的,連秦安兄也要受牽連,她絕不會承認。但這并不重要。反正老師和師母都已經知道真相了,自會對她進行懲罰。”
他沒打算多談這個話題,就態度溫和地問秦含真:“你喜不喜歡你兄弟?就是你二叔家的梓哥兒。”
秦含真疑惑他為什么這么問:“我磕傷了頭之后,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也記不起來梓哥兒是什么樣的。不過我祖父、祖母都很喜歡他,我奶娘也沒說過他壞話,反而說他挺可憐。因為二嬸為了護著女兒,反要叫他出來頂包,承認是他傷了我。要知道他才三歲大呢!”
吳少英微微點頭:“我也聽你母親說過,這孩子十分乖巧可人疼。”他看向秦含真,“若是老師與師母再跟你提過繼梓哥兒的事,你記得一定要答應。”
秦含真驚訝:“為什么?我母親在世時,好象是拒絕了的。”
“此一時,彼一時也。”吳少英笑了笑,“難道你不想要個兄弟么?秦二奶奶在婆家也這么囂張,不就是仗著她生了兒子?我看老師與師母未必忍受得了這個兒媳,只是一來,秦二爺護著妻子,二來,秦二奶奶又生有子嗣,所以老師與師母投鼠忌器罷了。如今秦二奶奶做得太過,秦二爺再想護著妻子,也不能違抗父母之命。那只要安排好梓哥兒的去處,老師與師母就再無顧忌了。”
秦含真頓了一頓,道:“象二嬸這種母親,對兒子又不大好,梓哥兒留在她身邊,反而容易被她教壞了。我母親喜歡這個侄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養成一個人渣。”
吳少英滿意地笑了。他又從袖子里頭掏出一個小木匣,遞給了秦含真:“這是表舅的小禮物,你拿著玩兒吧,不要摔了就行。等回去了,記得拿給你祖父看,請他幫你收起來。”
秦含真好奇:“這是什么?”
“我家祖上傳下來的一點小東西。”吳少英說得漫不經心,“可惜不是一對的,但顏色挺好看,正適合送給女孩兒。表舅也不知道將來是否能有再見到你的那一天,早些把這個給你,就算是將來你出嫁時,表舅給你的添妝了。”
秦含真正想打開小木匣看是什么東西,但那小木匣似乎有機關,雖然沒有掛鎖,卻一時打不開,正郁悶呢,猛一聽見吳少英的話,連忙抬起頭來:“表舅要去哪里?為什么說將來不一定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