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水灌下邳

　　十余日后，劉備再次入城，提醒歐陽靖，在曹操不計損失的殘酷壓榨下，數萬民夫付出死傷萬余的代價，終于掘通連接沂水、泗水的溝渠，曹軍水灌下邳之日，迫在眉睫。

　　接到劉備警告后的次日，子夜時分，大水洶涌而至，灌入下邳城中。

　　城外，曹操冒著冬夜寒風，站在高高的望臺上，看著變成一片澤國的下邳城，哈哈大笑。

　　隆冬時節，水確實不大，雖淹沒了下邳城池，但以下邳地勢，城中積水最深之處，也不會超過一人深。這樣的水勢，其實是很難淹死人的。

　　不過曹操仍然非常滿意。

　　因為現在是冬天，還連下了十幾天雪，河水冰寒刺骨，鐵打的漢子，給這河水一浸，都難免病倒。

　　下邳城中的呂布軍，睡夢之中，猝不及防之下，被冰水一浸，不知有多少士卒要染上風寒。而城中本就不算太多的糧草儲備，過了這一遭水，更不知要漂沒多少。

　　至于會有多少無辜百姓遭殃，曹操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百姓嘛，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長一茬，正所謂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這一次，只要能蕩平呂布，城中百姓，死多少都是無所謂的。

　　看著遠處的下邳城，聽著城中隱隱傳來的驚呼聲、哭喊聲、求救聲，曹操一時志得意滿，環顧身周諸將，大笑：“呂布死期將至矣！”

　　下邳城中。

　　刺史府及周邊城區，地勢高巍，水淹不至。

　　數以萬計的百姓，擁擠在刺史府附近，大人喊、小孩哭，好不熱鬧。

　　不過那些喊叫的大人，面容之上皆不見悲戚，扯著嗓子大喊之時，反都是一臉過節般的表情。

　　有呂布軍士卒，在人群之中大聲鼓動：“大聲點！聲音再大一點！叫得再慘一點！拿出給爹娘哭喪的勁頭來！”

　　有群眾大叫：“我爹娘健在，沒哭過喪啊！”

　　周圍群眾頓時哄笑起來。

　　“笑什么？不準笑！沒哭過喪，難道還沒挨過打？拿出小時候被爹娘打得嚎陶大哭的勁頭來…”

　　又有將官，站在高處，縱聲大喝：

　　“溫侯有令，今晚城中百姓聽從調度，人人有賞！大人賞兩斤粟米，小孩每個加賞半斤面粉，每家老人，加賞二兩肉！溫侯可是救了你們的命啊，讓你們免遭曹賊大水灌城之劫。非但不要你們謝禮，還給你們賞賜，有良心的，還不給我大聲哭喊起來？”

　　聽得此言，百姓們喊得更帶勁了，有的甚至一邊喊救命，一邊笑成了一朵花。

　　大人演技非常浮夸，小孩就比較真誠了。很多小孩，看到維持秩序的甲士，握著明晃晃的刀槍，一臉兇相地走來走去，旁邊又有那么多大人怪喊怪叫，便真的給嚇哭了。

　　曹操聽到的哭喊、求救聲，正是源自此處。

　　下邳古之名城，又地處交通要道，周圍百里沃野，糧產豐富，人口本是極多。

　　但曹操兩屠徐州，名聲太惡，曹軍未至時，城中百姓，便已紛紛逃離。

　　現在這偌大的下邳城中，除了一萬多的呂布軍，就只剩這寥寥五六萬百姓了。

　　而城中所有的人，除了城墻上的戍卒，此刻都集中到了水淹不著的刺史府附近，進行著一場浩大的集體表演。

　　歐陽靖站在刺史府中，一棟高樓露臺上，笑看著下方的群眾匯演。麾下一干大將，亦伴隨在他身邊，與他同看這出數萬人聚眾哭喊的奇觀。

　　笑看片刻，陳宮恭維道：“難怪主公早前命臣將糧草轉移至高處，原來早料到了曹賊有此毒計。多虧主公未雨綢繆，否則我軍糧草，恐怕至少要被漂沒三成。下方百姓，也多虧主公今日一早便下令轉移，否則冬夜大水一灌，這數萬百姓，怕是要病死大半！

　　“主公宅心仁厚，救百姓免遭此劫，如此一來，城中數萬百姓，當盡數歸心。有這么多百姓相助，只要糧草不缺，曹操即使再調來數萬大軍，亦無可能攻破城池！”

　　張遼亦贊道：“主公著百姓哭喊，真乃一著妙計。曹賊聽得城中這聲勢，定以為我軍遭了水災，闔城軍民，正哭天搶地、一片混亂。若他水退后揮軍來攻，我軍當可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主公此計雖妙，不過…”

　　高順又習慣性地在大家都高興的時候潑涼水了：“我軍糧草本就有限，若再大發賞賜…這五六萬百姓，一人兩斤粟米，便是四千石粟米。小孩也有數千之多，每人半斤面粉，又是不少糧食。還有每家老人的二兩肉…主公，如此一來，我軍糧草，恐有不濟啊！”

　　并非高順不愛民，只是他是呂布鐵桿死忠，任何時候，思考問題，都是站在呂布立場。

　　在看他來，主公一改從前不恤小民的作風，行仁道收民心，固然可喜，但那也得分情境。以如今軍中的糧草儲備，著實不該如此大手筆地行賞。

　　“高將軍忠心可嘉。”

　　聽了高順諫言，歐陽靖先贊了一句，繼而又道：“不過，我軍并不缺糧。”

　　高順疑道：“糧從何來？”

　　“我軍缺糧的前提，是困守孤城，坐吃山空。”歐陽靖微笑，輕聲道：“但若我軍在糧盡以前，便擊潰曹軍，解此圍城困境，又怎會再缺糧呢？”

　　聲音雖輕，但落在身后諸將耳中，無異于一聲平地驚雷。

　　沉穩若高順，都不禁微微一震，面色微變。其余諸將，亦個個面露難以置信之色。

　　在他們看來，能穩守下邳便已是大幸，又怎可能逆襲曹軍，甚至將曹軍擊潰？

　　歐陽靖也不解釋，只笑道：“等著吧。水退之后，曹操定會以為我軍損失嚴重、士氣大挫，趁此良機大舉攻城。到那個時候啊…機會就來了。”

　　兩天后，大水退去。積雪甚厚的地面，被大水一過，又經寒風一吹，凍結成冰。第三天，又下大雪，冰層之上，再覆白雪。

　　這三日，下邳城中，咳嗽之聲終日不絕，便是站在城外數百丈，都能聽到城里那不知多少人一起撕心裂肺大聲咳嗽的聲音。

　　曹操躊躇滿志，下令傾巢而出，全軍攻城。郭嘉習慣性地提醒他小心有詐，為防萬一，大營最好留一沉穩大將鎮守。

　　可這建議，卻只換來曹操的得意大笑：“下邳城中，病夫不知幾千幾萬。我軍已占盡優勢，怎么可能會輸？今日，正是呂布死期！當然，奉孝諫言亦有道理。不過大將們立功心切，怕是不愿鎮守大營…”

　　“既是臣提議不可放松大營戒備，臣當然要留守大營，為主公絕后顧之憂。”郭嘉毫不猶豫，主動請纓。

　　“有奉孝留守，吾無憂矣！”曹操哈哈一笑，意氣風發：“全軍出戰，擊破下邳，擒殺呂布，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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