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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二爺雅間里的熱鬧

  詩會,自然還是要有詩詞。詩詞之后,眾人飲得幾番,就會開始高談闊論,便是策會。

  楊瘦大家,知道二爺今天來,開場彈唱的,必然首選皇帝陛下的詞,唱得一曲《摸魚兒》,也是為了迎合二爺的喜好。倒也是難為楊大家了,皇帝陛下攏共沒有幾曲詞作現世,還得反復去唱,好在二爺也有幾曲不錯的,如此配合著,這開場曲,就沒有其他人的了。

  對于一些真正有才的文人士子,倒是顯得有些不公平。

  二爺便也自己把那面對舞臺中央的窗戶開了起來,如此眾人透過窗戶,倒是可以看到舞臺中央的楊大家表演。

  待得片刻之后,楊大家便是要求幾曲詞來彈唱了。以往鄭智少來這種場合,便把這種場合看得太過正式。其實在周度文這種常來常往的人心中,寫幾曲詞作以供彈唱,不過就是平常事情,純屬消遣。

  說到周度文,而今已然是學部尚書,管理著國家教育之事,接的是李清照之夫趙明誠的位置。今后兩年,可能就要到政務院任一個副職了。如今的周度文,已然不是當初的周度文,務實之間,便也有了一身的本事。跟在吳用與李綱之后,處理著大小事情,這十來年時間,周度文本也是個聰明人,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當然周度文也是這樊樓的常客,就如當初在汴梁一樣,詞曲之道,依然是周度文工作之余最為喜愛的事情,便也是家學淵源。

  如今這河間府,周度文的詞,隱隱有些獨占鰲頭的意味,婉約派已然成形,從周邦彥起,再到李清照,如今再來一個周度文。婉約詞,從此便是大放異彩。

  果然,這詩會已然開始了的樊樓內苑,公務繁忙的周度文姍姍來遲。

  進得廳內,帶著的隨從都留在了門外,周度文低著頭快步往右邊第一間的廂房而去,便也是不愿打擾眾人的雅興,更不愿意打斷臺中的唱曲之聲。

  若是別的官員到此,必然從正中過道而走,龍行虎步,昂首挺胸,還要故意走得慢一些。如此便也好讓人認出自己,受這些小輩一番崇敬拜見,如此方才顯得風光。當然,此時那臺上的曲子,自然也得停下來。

  周度文卻是不然,低頭進來,直接往側面的過道而去,身上的衣服也只是普通的文人長衫,外面反而套了一件綠色的大棉襖,這種大棉襖鄭智也多穿,便是路邊的販夫走卒,存了一些錢也能買得起。

  如此快步從側面過道而去的周度文,這些目光都在臺上的人,當真就沒有發現學部尚書的到來。周度文大概也在這里待不得多久,不能如這些年輕人一樣觥籌交錯,凌晨不止。周度文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到得此地,聽上幾曲,喝上兩杯小酒,便也要回去休息了,明日還要上值,如此只算是工作之余的一點消遣。家中也還有愛妻等候,便更是不會多留。

  一個從江南而來的少年,十七八歲模樣,今日也到得此處。這少年顯然是沒有受到邀請的,能入得這內苑來見識一番京城里的文風,自然是托了朋友的福氣。江南士子,在河間的也不在少數,打入主流圈子的,自然也是不少。

  少年對于詩會也是見識多了,絲毫不怯場。只是對于今日詩會的人,大多不熟。落座在靠后的桌案上,便也沒有了推杯換盞,少飲了幾杯,聽著同鄉給他介紹著那左邊第一間廂房的事情,那京城中鄭二爺的傳說。

  唱罷曲子,便等新詞,楊大家有禮有節,向在場眾人邀約詞作。

  周度文兩杯小酒下肚,心情不錯,提筆就寫:征騎初停,酒行莫放離歌舉。柳汀蓮浦。看盡江南路。苦恨斜陽,冉冉催人去。空回顧。淡煙橫素。不見揚鞭處。

  《點絳唇》這個詞牌,便是所有詞牌了比較短的,便也是周度文興致所致,就這么幾語而出。詞意說戰陣,說征途。周度文見多了戰陣之后,便也經常寫一些關于戰陣的詞句,當年大軍南下,狂追舊朝皇帝幾千里,直追入海,今日雖然來得晚了,只聽得半曲鄭智的摸魚兒,昔日光景,已然歷歷在目。

  年紀慢慢大了些,終歸是多愁善感了些。雖然寫戰陣,卻還是讓周度文寫出了婉約之感。

  小廝從面對舞臺的窗口接過周度文之作,傳上臺去,并無落款。楊大家早已從面對自己的窗口認出了詞作之人,舞臺上也只能直接看到左右第一間的兩個雅間窗戶,便也知道周先生向來低調,便也不介紹是哪位的大作,也就不出幾語感謝。

  雖然上臺來的詞作不少,但是周度文這曲,自然是要先唱的。

  此曲唱出,眾人還在猜測是誰寫得此曲,連個介紹都沒有。

  卻聽得左邊第一間里,傳來一聲喝彩:“好,好詞!空回顧,不見揚鞭處。便是道盡萬里征人思鄉愁。”

  這一句話,聲音極大,若洪鐘一般,不似文人那般自持身份的話語格調,文人大多不會這般大喊大叫,聲音即便大一些,也當有個格調,突然這般大喊,十足有些失禮。出言之人,便是趙王鄭凱,也是不遠之后的東宮太子鄭凱。

  唯有征人,方才懂得征人。一去萬里黃沙地,回顧是空茫茫,揚鞭之處,便也不見。一別經年,舉杯對月,聽不得半點離歌。戰陣烽煙,卻又催人更遠去。

  周度文聞言淺淺一笑,知己爾,當再飲一杯。

  在場眾人聞聲皆是面色一愣,待得尋到聲音來處。大多皺了皺眉頭,便是想著為何鄭二爺房中,有這么幸運的愣頭青。

  楊大家還在翻著傳上來的七八張紙,翻來翻去,又選了一曲,起身一福,笑意盈盈:“奴家多謝越州山陰陸游不棄,一曲《卜算子》,詠梅之作,實數上成。再謝,請諸位才子品鑒。”

  說完之后,又是一福,方才落座撫琴,口中咿呀:“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便是之前那個因為同鄉照顧,才能進到這里的江南少年,越州山陰人士(紹興)。此時名聲不顯,表字都未有,便是初出茅廬。陸游其人,文風絕頂,更是忠心愛國之輩,還是那主戰有風骨之人,便是那老來寫就的一句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后世大名,千年不止。只是這大夏已起,這一句再也出不來了。

  冬日梅花,便也正是應景,驛外斷橋邊,便也是陸游剛剛千里北上而來,剛入京城。

  這一曲,已然絕頂,一鳴驚人!

  在場眾人,除了陸游同鄉,便是沒有一人再聽過這個名字。互相面面相覷,便都在人群之中尋著到底哪位是陸游。

  周度文便是又拿起了酒杯,自顧自笑道:“今日倒是沒有白來,越州山陰陸游,才子輩出啊。。。”

  便聽鄭二爺也開口在夸:“這個陸游今夜一鳴驚人,后來之詞,怕是要黯淡了光彩,可居首也!”

  鄭凱也是點了點頭,覺得這一曲梅花詞當真不錯,卻是覺得之前那一曲征人詞,更合心意。

  二爺又是開口吩咐身后的小廝:“把陸游叫進來同飲。”

  壯碩的小廝聞言,開了雅間正門,開口說道:“哪位才子是陸游,我家二爺敬請同飲。”

  這雅間正門一開,眾人反倒不是在羨慕陸游有這份幸運,可以與二爺同飲。而是紛紛把目光投向雅間,看看里面到底坐著的是誰。

  燈火之下,雖然還是看不十分真切,但是也能清楚看到幾個漢子落在在雅間之內,個個五大三粗模樣,與那出言大喊的無禮之舉,倒是匹配上了。

  待得眾人正欲互相憤懣幾句,陡然又發現有一個高大漢子竟然坐了首座,讓二爺坐在了一邊,便是大驚失色。連忙低頭不敢再看。

  這些人心中第一猜想的,倒不是鄭凱,而是鄭智!因為五大三粗模樣,又那般豪氣縱橫,又能懂詩詞,這倒是與鄭智極為重合。至于趙王鄭凱,從來沒有出現在這種場合之中,自然不在首要的猜測范圍之中。

  當然,剛才那大喊大叫是無禮。此時猜測一番之后,便成了豪氣縱橫。

  待得眾人有了這么一番猜測之后,再回頭看那個已經起身往二爺雅間去的少年陸游,唯有百萬分的羨慕。卻是陸游自己,真正是緊張不已,腦中嗡嗡,腦袋全空。剛剛才聽同鄉說這個雅間的二爺是皇帝陛下的長公主。此時就被邀請進去喝酒,少年陸游當真有些手足無措。

  滿場一片噤若寒蟬,倒是讓周度文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回神一想那位“二爺”的邀請。周度文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推門而出。直奔那二爺雅間而去。

  陸游方才手足無措走進那雅間,壯碩的小廝正欲關門,看得又有一人直奔而來,正欲上前阻攔,卻也立馬認出了是周尚書,小廝站在門口,便是微微一禮,等候片刻。

  眾人眼神又聚集到了那穿著大棉襖直奔二爺雅間而去之人,一人當面認出,口中不由自主呼得一句:“拜見周尚書。”

  滿座全部站起,行禮不止。

  周度文邊走,邊是拱手示意幾番,算是回禮。也就這么進了二爺的雅間,拱手之后,口中笑道:“見過二爺當面!”

  周度文自然是調笑之語,禮節也是必須的。待得周度文走進雅間,滿場眾人更是羨慕嫉妒恨,羨慕這越州來的陸游,真是走了狗屎運一般,一曲而出,碰到二爺不說,還碰到了學部尚書當面。學部尚書何許人也?管的就是這士子大考之事,這是何其的幸運,何其的萬幸!祖墳冒青煙都走不得這樣的運道。

  二爺見得周度文進來了,連忙起身,笑道:“周叔父,折煞我也!”

  鄭凱與魯猛幾人,對周度文自然格外熟悉,皆是站起拱手,“見過周叔父。”

  周度文此時方才發現鄭凱,面色一正,作了一個嚴正的架勢,壓低聲音,再行一禮:“臣見過趙王殿下。”

  鄭凱連忙上前去扶,一邊扶一邊把周度文拉到身邊坐,口中說道:“叔父萬不可多禮,快坐快坐。向來剛才那曲征人詞,必然是出自叔父之手,當真是好!如今詞壇之上,叔父可居首也!一曲《點絳唇》道盡了我等在那西域之地的心思。”

  周度文一邊落座,一邊淺笑:“原道知己便是趙王,哈哈。。。”

  少年陸游還站在一邊,連一一拜見都還沒來得及,就被后腳進來的周度文打斷了。此時更聽得周尚書,還有那一句趙王殿下。陸游腦中徹底空白了,站在當面,已然發愣。

  好在周度文心思不比一般人,看得少年站在一旁發愣,便是開口又道:“可是陸游?先落座,同飲幾杯。”

  陸游聽得周度文一語,回過神來,連連拜見幾番,方才落座一旁。唯有拘謹。

  卻是在場眾人,皆不是那等抬架子的性子,幾個年輕人話語輕松,周度文更是十足的和煦。便也讓陸游慢慢輕松了下來。

  真要談論詩詞之道,陸游便自信不少,反而毫不怯場,侃侃而言。

  策論之道,陸游更是不差,對于戰爭之事,多有見解,雖然還顯得稍微有些稚嫩,卻是邏輯清楚,分析得頭頭是道。歷史上的陸游,本也有為北伐獻過許多計策,也還有投筆從戎的經歷。之奈何歷史上的那個南宋,主戰一派,便只有受人排擠。

  周度文果然過不得多久,匆匆而回。鄭凱倒是多留了一會,聽得那些人高談闊論。

  說著西域該如何管制,女真該如何管制,亦或者稅收系統該如何改革,訴訟之法該如何改進,諸如此類。

  有濫竽充數,言之無物。也有人真有幾分見地,聽得鄭凱連連點頭。

  便是二爺也不時開門走出去,眾人也等著二爺點評幾番,發表一些看法。

  鄭凱并不出門去,也不發言,只是一直聽著。

  夜深,二爺這回是真喝多了,也是今夜過于高興,步伐已然不穩,也是第一次喝這么多,車架之上,還在咿呀說著:“哥哥,今天你可要救我,便說是你讓我吃的酒。”

  鄭凱聞言淺笑:“好,救你,便說是我不知道你酒量,讓你喝了兩杯,你就醉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二爺方才安心,不言不語的,片刻之后,竟然靠著車廂睡著了。

  鄭凱唯有淺笑,心中沒來由感覺暖暖的,摸了摸臉上的疤痕,卻是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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