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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孤家寡人

  翌日大早,一大幫年輕士子忽然出現在了太學門口,太學乃是大宋朝最高學府,其重要性不需多言,特別是蔡京改革三元法之后,凡是考進士的士子都要在太學掛名,太學便也越發重要起來。甚至太學畢業之后,便有資格直接做官,都不需要考中進士,這種安排,便也是為了那些高門大族子弟們謀的一條捷徑后路。

  士子風流,一個個羽扇綸巾,長衫筆直,昂首闊步,說不盡的風雅瀟灑。

  卻是這些士子又一個個皺著眉頭,面色激憤。

  士子們越聚越多,各處議論紛紛,天氣慢慢炎熱起來,到處都是紙扇嘩嘩作響。

  再過得小半個時辰,太學門外已然堵得水泄不通,到場的士子,只有一千多人。

  只見一個士子從太學之內走了出來,霎時間人聲鼎沸,眾人全部往那走出來的士子看去。

  那士子出來之后,手臂一舉,慢慢壓了幾下,場面慢慢平息下來,便聽他開口說道:“國賊當朝,社稷危難,我輩士子當與社稷共存亡!”

  東京城內,這位士子大概是第一個公開說出國賊二字之人。

  便是此語一處,群情激奮,呼喊不止。

  “與社稷共存亡!”

  “皇權旁落,為民請命!”

  “陳兄所言極是!”

  這一場聚會,顯然不是陡然而起,已然醞釀了許久,在那些文人士子雅地,在那絲竹樂音之地,才有今日大早這般的聲勢。

  東京四處還有年輕士子源源不斷趕來。

  “國賊鄭智,倒行逆施,擅殺官員,挾持圣上,今日我輩士子當挺身而出,誅殺國賊,還我大宋朗朗乾坤,我陳東今日有心赴死一搏,諸位皆是江山社稷棟梁之才,便隨我一道與那國賊拼了!”原來這領頭之人名叫陳東,也是歷史留名的人物。歷史上“誅六賊”之事,便也與他帶領太學生請命有一點關系。

  歷史之中,陳東顯然留的是一個比較好名聲。這種激進的年輕人,風云際會之下,單憑一腔熱血,總是能搏一個青史留名,便也是起到了一點意義的。

  卻是今日誅六賊,變成了誅殺國賊鄭智。一腔熱血依舊。

  這便是這東京城里的驚雷。

  隨著這一聲驚雷,一千多號士子走入正街,振臂高呼,便往皇城而去。

  人數越走越多,四面八方趕來的士子越聚越多,不得多久,人數就超過了兩千。各處高門大宅之中,那些遠些還有些畏畏縮縮的年輕士子,此時也出門來聚。

  如此大的聲勢,便是所有人心中的保護傘,這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宋朝,便看有何人敢輕視這些未來國家棟梁的聲音。

  誅殺國賊也許不成,但是把那國賊趕出東京城,還政于皇帝陛下,這些人心中信心百倍,便是要把這件事情一蹴而就,還這大宋朝朗朗乾坤。

  此時太學之中走出須發半白的老文人,轉頭望著街巷轉角之處,看著還在不斷往人潮追去的那些士子,點了點頭,又皺了皺眉。

  從另外一邊街巷里走出一人,走到這老文人身邊,拱了拱手笑道:“白學士,有勞了。”

  這老文人點了點頭,回禮說道:“朱侍郎,能為陛下做一點事情,也是在下的榮幸,此事若是成了,還望朱侍郎能在陛下面前抬舉幾番。”

  這朱侍郎,顯然就是朱勔。那被稱之為白學士之人,名叫白時中,曾經是蔡京一黨的中堅人物,也因為蔡京幫襯抬舉,任過相位,這門下侍郎也曾經是白時中的官職。奈何趙桓上位,白時中被貶為觀文殿學士。朝堂與之遠了,這太學倒是經常能看到他來上課。

  至于白時中其人,便也是一個投降逃跑的路數,歷史上女真圍城,白時中就是站在主戰派李綱對立面的人。

  “白學士放心,只要此事能成,能把那國賊鄭智趕出東京,陛下必然要抬舉學士的,將來拜個相位,便也是不在話下。”朱勔開口笑道。

  兩人又互相奉承幾句。皇城門口,大慶門之下,已然聚集了三四千號士子。振臂高呼,要見皇帝,要誅殺國賊,要還政于朝。

  鄭智就在周府之內,離那皇城正門不遠。

  燕青飛速走進后院,開口稟道:“殿下,東京數千士子于皇城大門外請命,不知該如何處置?”

  燕青如今負責情報工作,事情也是剛剛知曉,卻是鄭智聞言并不驚訝,只是點了點頭道:“先等著,把皇城之門都關閉好,先讓他們鬧騰著。”

  燕青聞言又問:“殿下,要不要多備兵將,稍后若是事態變化,便把他們都捉拿起來。”

  鄭智點了點頭道:“事情已有安排,你只需監視著,隨時來報,現在時候尚早,還有許多人沒有下定決心,待得鬧久了,便也有許多膽小之輩也會蹦出來。某要北上了,這東京城合該還有一番血腥,如此才能讓某安心北上。”

  燕青聞言一愣,雖然沒有明白其中具體,卻是也猜出了大概,一切盡在掌握,燕王殿下似乎要殺人了。

  燕青拱手之后,便退了出去。

  皇城高大,城門緊閉,城頭之上鐵甲簇擁。

  士子們見得那位燕王殿下對于這件事情毫無反應,便是越發大膽,竟然有人開始拿著石塊之類往城墻上投擲上去,打在鐵甲身上,叮咚作響。

  卻是那些鐵甲一個個紋絲不動,就這么筆直站立,看著城下那些鬧騰之人。

  這么多讀書人聚在一起,似乎比戰陣聲勢還要浩大幾分。

  有人開始尋來紙筆,奮筆疾書,痛陳國賊大罪,然后四處張貼。也有人尋來一個桌椅,站在上頭,開始大聲疾呼。

  陳東就在城門之下,絲毫不懼頭上的那些鐵甲,振臂高呼。

  世間之事,當真也是難以分出對錯,只在立場與見識,也只在意識形態。

  皇城之下,人越聚越多,再也不止是年輕士子,便是一些兩鬢斑白之人,也開始出現在人群之中。

  更有許多百姓上前圍觀,指指點點,看著這番場面,也是漲了見識。對這些不畏刀兵,皇城請命的讀書人,便也多了一些敬佩。

  城門推不開,砸不開,便也有人搬來長梯開始攀爬高墻。

  城頭上的軍漢似乎沒有一點要保衛皇宮的意思,便是這么看著這些人往城頭上爬,便是有人爬上來了,這些軍漢竟然也不阻擋。

  不得多久,這只在國家大事的時候才會打開的皇城正門,就這么被這些翻進皇宮的士子們打開了。

  幾千人爆發出勝利的高呼,直往皇宮之內奔去,巨大的廣場之后便是大慶殿,大殿之后又有一道城門,宣佑門,過了宣佑門,才是皇城幾處大殿,才是皇帝辦公的地方。

  此時太學之中,朱勔早已離開,白時中已然回到了太學之內,大廳之中還坐了十幾個老學究,便是焦急等候著皇宮那邊傳來的消息。

  卻是這消息沒有等到,等來的卻是一隊鐵甲士卒。

  士卒們沖入太學之中,刀兵都未出鞘,便是對著大廳之中的十幾個老學究一通拳打腳踢。

  孔圣人的畫像還在大廳正中高懸,便是孔圣人睜開雙眼,看著這番有辱斯文之事。看著這些老學究被軍漢們毆打得滿地打滾,隨即綁縛起來,被抬了出去,直奔皇宮。

  陳東帶著士子們沖到了宣佑門之下,正有許多士子回頭去搬長梯。

  宣佑門上走出來一個鐵甲軍漢,站在城頭上大喊:“不知哪位是陳東?”

  陳東就在門下,聽得呼喊,抬頭去看,開口大喊:“我就是陳東,還不速速打開宮門,讓我等進去迎接陛下上殿。反賊鄭智不得人心,已然到了末日,我輩士子人心所向,必要誅殺國賊!”

  城頭上那個軍漢聞言,點了點頭道:“陳東,某就是國賊鄭智。你一個讀書人,能有今日之勇,實在令人敬佩,若非女真突然起了戰事,某也不會做今日之事,你也不會有這一遭橫禍,實在是時不我待,亂世重法。無可奈何。。。”

  今日之事,趙佶在背后是名義,朱勔是趙佶的代言人,但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卻是鄭智,鄭智著急北上,便如話語所說,為了大局,不得不做了這番事情,讓朱勔去說服白時中,又讓白時中鼓動士子鬧事。便是要把這東京里真正有勇氣為大宋朝賣命之人一網打盡,如此鄭智方才能安心北上。

  陳東聽不懂鄭智說的什么,聽得上面就是鄭智,開口大罵:“國賊,不得好死,還不快快帶著你這些鷹犬走狗離開皇城,離開東京。”

  興許這就是這些士子真正的訴求,為江山社稷,為了忠君報國,一定要把鄭智趕出東京城。便是這個大宋朝,這個時代,沒有誰會相信有人敢對幾千號士子動刀兵。若是敢做此事,那便是天下震動,將失去整個天下士族之心。

  白時中這么想,陳東自然也這么想,在場幾千號士子也是這么想。

  鄭智聞言,并不生氣,只道:“這大宋朝,并非沒有脊梁。爾等今日到此,便是這大宋朝的脊梁。也是這大宋朝最后的脊梁。某!今日便把這根脊梁徹底打斷,某將是天下士族的敵人!朗朗乾坤,士族將再也不是世代得利之人,士族,將成為天下百姓的牛馬,為人民服務之人,方才可稱士族!”

  世間之事,太多難以直言是非黑白,對錯永遠是相對的。在場眾人,顯然并不是罪大惡極。奈何。。。

  奈何到得今天這個地步,鄭智面前,已然無關這些對錯是非了。此時的鄭智,有些激進,有些時不我待,越發的殘忍,越發的手段狠辣。

  天下之爭,民族之爭,國家之爭。鄭智如履薄冰,便也不敢絲毫放松,唯有狠辣。

  陳東聽得一知半解,卻是也明白了個大概,開口大喝:“鄭智,有種你就把我等全部殺盡,便是殺盡我等,你也殺不盡天下士族。”

  陳東說出此語,便是覺得鄭智不敢做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

  城頭上的鄭智搖了搖頭,只道:“陳東,史書之中,當有你一筆。某心中也敬佩你。”

  話語說完,鄭智已然轉頭下了墻頭。局勢陡然而變,三千多號士子皆在這大慶殿四周,大慶門轟然關閉,一隊一隊的鐵甲從城頭上蜂擁而下,列好戰陣,長槍跺在宮城你的白石地板上,哐哐作響。

  便當鄭智下了樓梯,種師中匆匆趕來,遠遠口中大呼:“王爺,王爺,三思啊。。。”

  種師中再如何忿恨,在如何反叛,在這件事情上,種師中一個世代高門大族,便是也覺得鄭智此法太過了。雖然能在這東京城里一勞永逸,卻是太過有傷天和,太過駭人聽聞,太過毒辣殘忍。

  鄭智聞言皺眉等候片刻,待得種師中近前,方才開口說道:“東京城里的那些老頭們不敢出來,慫恿這些年輕人鬧事。此番一舉震懾東京,如此即便某北上了,也讓這些人不敢有絲毫動作。”

  種師中躬身大拜,口中直道:“王爺三思啊。。。如此天下再也沒有了助力,王爺當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成事何其艱難。”

  “孤家寡人?難道這天下士族還有哪個把某放在眼里了不成?某早已是孤家寡人了!”鄭智冷冷說道。

  “王爺,我知你心中急切,卻是。。。此法實在過于。。。王爺不若等上一個時辰,待得心平氣和了,再來決斷此事。”種師中內心是向著鄭智的,卻是于心難忍。便是想著鄭智此時雖然狠厲,興許之后會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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