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士子言語直指鄭智與李綱,說燕王鄭智不過爾爾,說李綱欺世盜名。如此話語,已然犯了眾怒。
頭前那打人的軍漢,聞言提著長刀直奔頭前,便是再要教訓一頓。
便聽李綱出言阻攔:“回來吧。”
軍漢聞言,停住了腳步,面色氣憤。前后看了看,見得李綱依舊搖頭示意,只得又往回走得幾步。
便是那士子見得李綱阻止了軍漢上前的動作,只以為李綱顧及名聲,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再為難自己,又以為自己幾語說到了李綱的痛處,開口又道:“李綱,你年紀輕輕,年長不得兩歲,進士榜上也不見你排名靠前,治學之道也不見你有何驚人言論,文壇之上也少見你有詩賦文章,你又有何資格出題來考天下士子?”
便是這一語,當真說得眾多士子連連點頭。文無第一,讀書人大多自視甚高,朝廷大考出題之人,要么是位高者,以地位服眾。要么是名大者,以文才服眾。李綱之名,若不是因為這燕王府政務上多是他在做主,這天下當著還沒有幾個人聽過這么個進士。
李綱聞言,卻是也不惱怒,抬腳又往前走得幾步。環看四周,看得眾人停下了議論之聲,方才開口說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學》有言,格物致知,修身齊家,誠其意,治其國。格物之道,方能有知,汝格物不明,是為無知。今潑賴于此,乃少修汝身,是為無德。無知無德,何以為官?”
李綱一字一句,說得抑揚頓挫。儒家所言,并非真正一無是處。格物之道,便是對于萬事萬物的深入理解,科學數學的道理,便也是格物的道理。李綱此言,說得就是這士子對于簡單的邏輯問題都搞不明白,便是無知。無賴之舉,便是無德。
鄭智要考邏輯思維,其實道理也是簡單。邏輯思維就是一個人對于事情的分析能力,遇事能正確的分析其中的來龍去脈與道理,便也更能正確的作出應對。腐儒腐儒,便是在于迂腐愚笨,腐儒為官,便是禍害。
這士子聽得李綱之言,臉上一陣發白,文人吵架或者辯論。要么引經據典說出道理,要么高談闊論發表自己的高見。李綱顯然不怕與人辯論,引經據典也好,高談闊論也罷,這士子與李綱顯然不在一個檔次上。
“李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為官之人,德為重,何以為德?今日汝縱容軍漢毆打于吾,不過仗勢欺人,汝之德,又在何處?”辯論之法,還有一道,詭辯之道。便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士子在這么多人面前,豈能虎頭蛇尾,又豈能輕易認輸。
李綱聞言輕笑,微微揚起頭來,開口又道:“《大學》還有一言,是為君子慎獨,獨處之時都要謹言慎行,汝于大庭廣眾,卻是出言不遜,潑賴破口,腌臜之語。何以言德?以直報怨,便也是圣人之言,今日容汝在此詭辯,便是吾之德也。”
說到此處,李綱微微一停,又左右去看,看得幾眼,忽然面色一變,指著那人開口喝道:“《大學》還有一言,誠于中,形于外。汝今不尊君王,不律己行,形于外之鄙,誠于中之陋。小人行徑,竟不知恥。吾今有德,容你之辯。以直報怨,便拿你下獄,掌嘴以知止。”
李綱話語,皆出大學。卻是也并非李綱脾氣有多好,真有多少心思與他人辯來辯去。話語已然有怒。卻是怒也用《大學》來說,知止能定,定能安,安能慮,慮能得。
這士子見得李綱面色嚴正,話語帶怒,再看得前方幾十軍漢,又回頭看得同來的士子竟然沒有一人往前來幫,心虛不已。強作了些勇氣,開口喝道:“李綱,今日你仗勢欺人。。。欺人太甚。今日之辱,他日必報!”
李綱聞言一笑,便也知道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了。也懶得再多言,開口只道:“十日之后,此處放榜,諸位士子回去多待十日,再來此處聽唱名。高中者,必有重用。”
說完李綱轉頭就走,往府衙而入。
李綱進得府衙之后,幾十個軍漢卻是出來了,滿場眾人,皆散了去。便是那挨打的士子,也不知躲入哪里的人群消失得無影無蹤,便是連個名號都沒有留下來。便是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日必報的話語,大多時候都是給自己的臺階,卻是李綱也懶得放在心上。
李綱要忙的事情還有許多,便是那些試卷,也要一一閱過。有考卷,也還有策論。
大宋的中心,東京汴梁,似乎慢慢又進入的正軌,京畿而來的春小麥,讓這一座巨大的城市慢慢恢復了一些元氣,瓦舍之內,娛樂又起。
皇城之內,依舊歌舞升平。趙桓自從懂事之后便深居簡出,卻也并非趙桓就是那等無欲無求的性格,如今登基為帝,朝堂換血完成,大權在握,似乎也該開始享受一下身為帝王的樂趣了。
今日是種師道第一次面見新君,也格外著重,衣衫一絲不茍,一頭白發梳了又梳,攏了又攏。
趙桓與趙佶倒是有些區別,趙佶是多開朝會,卻是又不愿在朝會上多待,只為一個勤政愛民的名聲。
趙桓卻是不一樣,少了經常的早朝,多的是在御書房小范圍內議事。倒是也讓東京這些達官顯貴少了每日三更起床的折騰。
李邦彥便是這御書房的常客,基本上每日都會往皇城內走一趟。便是趙桓對于耿南仲的寵信似乎都不如李邦彥了。
種師道大禮拜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樞密院副使種師道拜謝吾皇圣恩。”
種師道升官了,也就是因為升官了,所以才有這個機會得趙桓召見。所以今日拜見,種師道的禮節也格外的到位,雙腿跪地大拜而下,以表謝意。
“不須多禮。”趙桓打量著種師道,頭前也見過一次,此時卻是也能感覺到種師道的不一樣。幾個月時間,這個種相公當真老了太多。
“多謝陛下。”種師道慢慢爬起身來,往一邊站了站,躬身侍立。
“聽聞種卿操練禁軍之事頗有為難?”趙桓隨意問道,顯然也聽李邦彥隨意說了幾句。
種師道點了點頭,答道:“陛下容稟,東京禁軍多是老弱,操練起來意義不大,臣打算往淮南重新招兵操練,組建精壯軍漢,如此可堪大用。淮西匪患,致使淮西百姓流離失所,都往淮南避禍。如今淮南流民甚多,久怕有變,招收流民入伍,本也是我朝慣用之法,也是一舉兩得之法。還請陛下定奪。”
趙桓聽得種師道言語,本也沒有在意,正欲點頭應答。
李邦彥連忙開口道:“陛下,太上皇如今就在淮南濠州。”
李邦彥一語提醒,趙桓聞言一愣,看了看種師道,又看了看李邦彥,面色微白,口中輕聲說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趙桓如今,只有一個心結,此時看起來老老實實的燕王鄭智都算不得心結。唯有太上皇趙佶才算得上心結。
只要說到趙佶,趙桓再好的心情也立馬成了愁眉苦臉。
李邦彥看得趙桓表情的變化,已然知曉到了為主分憂的時刻了,便與種師道說道:“還請種相公回避片刻。”
種師道聞言躬身一禮,慢慢出得書房之門。便是趙桓聞言也是一臉期待,揮手示意左右內侍出去。
待得書房只有兩人四耳,李邦彥方才開口說道:“陛下,太上皇之事,臣有一計,只是身為臣子。。。”
“但說無妨,直言就是。”趙桓已然等不及了。
“陛下,太上皇不愿回京,原因不過帝位權柄。而今陛下大權在握,不論宮內還是朝堂,皆已妥善。種師道此番南下招兵,便也正是機會。不若借種師道之手,把太上皇召回來。只要太上皇回得宮內。只需。。。。”李邦彥毒計在心,卻又是謹小慎微,沒有僭越之語,便停住不說,只等趙桓示意之后,方才說出,如此便也是自保之法,十足的聰明。
“只需什么?快快道來。”趙桓便也十分配合,只要能解決此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皇家威嚴顏面,哪里管得那么多。
“陛下恕罪,臣大膽僭越。”李邦彥還在賣關子,不僅是自保,卻是也在加深趙桓的印象,在趙桓面前凸顯自己的能力。
“朕恕你無罪,快點說。”趙桓已然把身體都前傾下來。
“只需幾個心腹內侍宦官,待得太上皇入得宮內,拿其軟禁在深宮之中,如此便可萬無一失。”李邦彥說出此語,卻是自己內心狂跳不止,臉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這種話從臣子口中說出,殺頭也不為過。卻是風險與收獲總是相伴的,李邦彥深知趙桓之心,才敢如此話語,卻是說出來之后,也止不住心虛。
未想趙桓聞言,竟然點了點頭又問:“如何用種師道招太上皇回京?”
李邦彥見得趙桓的反應,已然心安,剛剛躬下去謹小慎微的身形,已然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