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虜營砲部共一百八十人,其中定放手二十人,望手二十人,拽手一百四十人,都是有放砲經驗的砲手。趙獵倒沒有著意訓練,不過從萬把人里找一百多砲手還是很容易的。
這個砲部建立之后,由一個叫呼延嘯的老砲任部將。這個“老砲”并不是指他上了年紀,而是指他的放砲經驗豐富。事實上呼延嘯不過三十出頭,正當壯年,看上去黑黑瘦瘦的,樣貌也很普通,屬過眼即忘那種。但他一開口,就讓人印象深刻。
“末將呼延嘯,拜見大帥。”就這么普普通通一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就像打雷一樣,方圓數丈內,個個耳朵嗡嗡作響。
諸將相顧失語。
趙獵失笑:“是不是因為你這個大嗓門吼一聲,就能讓戰場上放砲的兄弟人人聽到,所以沈平波、萬鐘都推薦你當砲部部將?”
龍雀軍整編,涉及人員眾多,尤其是軍官任免,趙獵不可能全部一一考察。于是他采用抓大放小的原則,并引入士兵選舉制,部將以下基層軍官,俱由軍士民主自選。各級副將、準備將坐鎮,以保證選舉公平公證。選出的火長、隊將、部將等各級軍官,由準備將以上將官具名推薦,以證明這些軍官都是經民主選出的。如果將來復核時查出有營私舞弊者,推薦官就得被問責。
這種由士兵選軍官,上級報的方式,自古未聞,剛實行時很是在行朝引起一陣波動。好在趙獵把選舉范圍控制在部將以下,相當于在九品官的小范圍里試驗,加上他又掌控樞密院,以改革兵制的名義實施,倒也沒遇多少阻力。
這個小小的軍事改革,初戰就顯現出了效果。張霸所率的不過是一支剛整編的新兵營,里面很多的士兵不是戰場初哥就是降卒,屬很容易崩潰的那種部隊。但在元軍可怖的砲擊轟擊下,竟然沒有崩潰,而且退兵時完整收攏,一兵未散,連戰死者的尸體都扛了回來。這對于一支剛捏合的新兵部隊是很不錯的了。所以才有了趙獵的贊許及不賞不罰。
能做到這樣,基屋軍官的威信與控制力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
江風烈、張霸等都是頗有戰陣經驗的將領,就從這試探之戰中,看出當初不太明白的士兵選舉制,竟有如此妙用,心下對大帥更佩服三分。
眼前這個呼延嘯,就是沈平波、萬鐘二將推薦的砲部部將。
呼延嘯聽聞,尷尬中略帶一絲不服:“末將、這個…”就這么很隨意且低沉的說話,都跟旁人高聲大喊差不多,可見這是此人天生,非是有意為之。
趙獵一揮手:“不管你是因為嗓門大還是真有水平,是騾子是馬,拉到白沙口溜溜。”
一刻時后,呼延嘯率他的砲部一百八十人,抬著十架單梢砲,跟隨一部槍牌手及火槍兵,乘舟沖向白沙口。這些單梢砲都不重,四人一抬就能走。如果是雙梢砲,八人都難抬,這可是打仗,人越多作戰越不方便,這也是趙獵只讓孫大全制作單梢而不是雙梢的原因。
江風烈、歐陽冠侯、張霸、蘇景瞻、沈平波、常泰等將看著漸漸遠去的舢板上那一排高高的木架子,都不明趙獵此舉何意。
趙獵也沒解釋,不是他不想,而是有些東西,必須讓部下親眼看到,才有說服力。
老規矩,元軍一見宋軍沖到崖壁就開始打砲。雖然十息才落一彈,但那種利劍懸頭,死亡從天而降的生死之間大恐怖,沒有人會不怕。人一害怕,身體就會僵硬,動作就會變形,手腳就會變亂,速度就會變慢,而越慢就越會成為靶子。
行動最慢最醒目的,莫過于那高大的單梢砲,它們自然會成為敵樓元軍的首要打擊目標。只不過,用拋石機這原始投擲兵器瞄準某個移動目標并摧毀之,何其之難。連發十數砲皆不中,宋軍順利將單梢砲扛上崖壁,但最后一架單梢砲被瞎貓撞上耗子,一砲打得粉碎,四下激射的木片尖刺,將抬梢砲的四個拽手及一個定砲手扎得鮮血淋漓,或捂臉或吐血,歪倒在地。
本已沖上崖壁的呼延嘯回頭看得目眥欲裂:“三兒!大彪!混蛋啊!”
他轉身想跳下去,卻被左右幾個砲手死死拽住:“呼延大哥,快走,這里太危險…”
話音未落,天空又是一暗。幾個砲手驚駭之下,死命把呼延嘯往后一拽,站立不穩,大伙滾做一團。
轟地一響,一顆石彈從天而降,砸在方才呼延嘯等人站立的崖壁之處,生生砸垮了一塊碾磨大小的土方。
沙土飛揚中,呼延嘯等人面青唇白,個個窒息。
好一會,呼延嘯猛然推開左右,目光噴火盯住南北敵樓,大吼:“爺爺今日拼死也要咬崩它一塊!兄弟們,跟我沖!”那聲音如打雷一般,遠在百步之外的敵樓元兵都聽得一清二楚,無不相顧駭然。
呼延嘯能被投選成大哥,在砲部里的威望自不待說,這一下身先士卒,頓時帶動整個砲部。砲手們雖慘遭打擊,士氣不墜反漲,暴漲。
很快沖到預定地點,飛快架起梢砲——這單梢砲就這點好,運輸時不用拆卸,到地頭把板子一鋪,墊上石塊找平,把砲架一放,就可以開干。若是雙梢、五梢、七梢這些巨砲,都得拆卸搬運,到地頭再組裝,怕還沒組裝好就被打得稀爛。
九架單梢砲南四北五,分別矗立在兩座敵樓東北面三十步之距。雖然目標巨大,不過敵樓里的五梢砲只能打遠距,打不了這么近的目標。雖然它們可以交叉投擲,即南面敵樓打北面敵樓下的單梢砲,北面敵樓打南面敵樓下的單梢砲,但由于龍雀軍梢砲擺放位置距離敵樓太近。元軍的五梢砲投鼠忌器,生怕誤中對面敵樓,根本不敢打。那瓊管城的大殺器七梢砲也是如此。
南北敵樓里的元軍指揮將官倒也不慌,當年他們攻打宋人鎮定的瓊管時,同樣也使過這招,所以也知道如何防御。在元軍將官喝令下,敵樓里支起一片片厚木為底,草捆為表的懸戶。左右宋軍的單梢砲發石不過二斤,根本打不穿這防御。
龍雀軍那一百槍牌手與火槍兵南北各五十,槍牌在前,火槍在后。敵樓上一旦出現元兵就被亂槍打死,但并未趁勢發動攻擊,而是防衛在梢砲之前。他們的任務,就是保障梢砲的安全。
而元軍眼見宋軍沒發動進攻,也全躲在垛口后,不敢探出半點身子。因為之前曾有元兵想用弓弩射殺砲手,結果露頭即死,那些火槍太可怕了。
雙方進入暫時僵持,戰地一派寂靜。
“準備砲彈!”呼延嘯大嗓門剛響起,一旁便跑來幾個匠人,各個背上都背著一個大木箱,看著挺重的樣子。這些木箱里就是打磨好的石彈。
但是定砲手們撬開木箱就是一愣,這里面是啥東西啊?黃糊糊一團,好像是紙球,但用手一拿竟恁地沉重,足足七八斤。
呼延嘯得到稟報,到木箱前看了也是發愣,好一會才想起出戰前大帥對自己說的那一句:“這就是你們要投進敵樓里的武器,它不叫石彈,叫炮彈。”
“沒錯了,就是它。”呼延嘯大吼道,“定砲手,放砲彈!”
呼延嘯說的是砲彈而不是炮彈,因為此時大宋還沒有“炮”這個字。
眾砲手雖然不解,但部將的命令一下,必須執行。再說這玩意不管是啥,反正夠重,而且也是圓的,這就行了。
不過這些炮彈發射可與石彈不同,那些匠人都是火藥作的工匠。他們先支起一口小鍋,放入木炭燃燒,再插入十幾根鐵扦子。等鐵扦子燒紅了,為首匠人便向呼延嘯示意,可以放炮了。
炮彈放入皮窩,那些匠人分出九人,立于九架砲架前,用火扦點燃引信,瞪大眼睛看著引信燃燒,估計差不多了,大喝一聲:“放!”
呼延嘯也隨之大喝:“放!”
“放、放、放、放、放…”一連串此起彼伏的呼喝聲,仿佛與奔涌的大潮相呼應。
呼呼呼呼呼——
一個個黃點虛影劃過高空,帶著滋滋燃燒的火花,飛進南北兩座敵樓。
少傾,似乎傳來元兵的喝罵聲:“這是啥破玩意?還冒火花…老王,咱們來一把蹴鞠,接著啊,我踢——”
轟轟轟轟轟!
敵樓里火光沖天,黑霧蒸騰,殘肢亂飛,慘叫一片。過不多會,那火光越來越大,顯然是五梢砲被引燃。這砲架固然不易著火,但其上可是有足足上百根拽索,簡直就是百根點火器,那還不大燒特燒?
呼延嘯與所有砲手、軍兵都目瞪口呆——這、這是砲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