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興三年正月,崖城,舉朝歡騰,慶賀崖城保衛戰的勝利。
對這場實力懸殊、一波三折、險死還生的戰役,每個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毫無疑問,這場戰役最大的功勞屬于趙獵與他的龍雀軍。沒有趙獵緊急援救,沒有龍雀軍舟師及時勤王,崖城注定陷落,行朝鐵定完蛋。
正月初,戰功核定出來,皇太后恩典,所有參戰人員,上至統帥,下至小兵,無論使臣、效用、敢戰士、輔兵、役夫,有軍職者各升一級,賞錢谷,無軍職者賞錢谷酒肉,有戰功者另算。
一時間滿城歡騰,客居崖城的各國番商無不笑開懷,軍士有錢了自然就得消費,他們同樣賺得盆滿缽滿。
按功勞上級最大的官場鐵律,文天祥、張世杰這兩位崖城保衛戰的統帥功勞最大。只是這二人早已位及人臣,無論實職、勛官、爵位,都已到達文武大臣的頂點,實在封無可封,總不能封王吧。
一般這樣的情況,朝廷的常例是蔭子封婦追贈先祖。但文天祥二子病逝,妻女被俘,除了追贈先祖,別無他法。張世杰的情況也差不多。于是皇太后頒下懿旨,追贈二人先父、先祖俱為侯爵。當然,少不了增加二人食邑,不過對這二人沒多大意義。
文天祥出身江贛豪門,張世杰多年積蓄家資巨萬,這點食邑自然不會在意。只要皇太后信重依舊,對他二人而言足矣。
毫無疑問,功勞最大的,或者說收獲最大的,就屬龍雀軍這個集團了。
首先,自然就是本次戰役最大功臣趙獵了。楊太后對這位秀王侄非常滿意,一大串封賞不要錢(真的是不要錢)似地砸下來:信安縣公、上柱國、鎮國大將軍、龍雀軍都統制,仍兼領萬安軍。
對宋朝這個丞相只是三品,二品以上俱屬超品的王朝而言,趙獵這一串從二品及二品官爵,也差不多達至了武臣的頂峰。最重要的是,他還如此年輕,看來下一個位及人臣的就是他了。
其實,率龍雀軍舟師增援,給予阿里海牙最后一擊,解救行朝的江風烈、歐陽冠侯二將,也得到大幅提升,一封侯,一封伯。正式邁入高官行列。即使遠在萬安軍,奉命駐守城池而未參與救援的施揚、洪四娘等將領,也因擊破忽失海牙之功,加官進爵,各有封賞。
行朝在這方面倒是做得很到位,絕不會冷了有功將士之心。當然,王朝末世,爵位普遍不如盛世值錢,最重要的還要看差遣。耐人尋味的是,二將一連串封賞中,各多了一個職位:侍衛親軍馬軍司都虞候和侍衛親軍步軍司都虞候。
這兩個職位都屬于禁軍“兩司三衙”中的侍衛親軍司下屬馬、步二衙,比趙獵此前禁軍職份“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低一級,但分屬不同的衙門機構。
龍雀軍三員大將,居然分屬禁軍三個不同衙門…初聽愕然,細想釋然,帝王之術,原本如此。
其余諸臣也各有功勞,俱有封賞,如陳宜中、楊亮節運籌之功,曾淵子籌糧轉運之功,馬南淳、許達甫堅守南門的拒守之功,黃天從死戰之功…就連楊氏二子,楊啟智與楊行勇,都有忠勇守衛草宮之功。
這些功勞,有實實在在的,有厚顏相取的,有拿命拼來的,有擺個忠心站姿就掙到手的。古往今來,哪朝哪代,這種事都少不了,其中是非,自有公論。
趙獵現在對封賞這些都比較麻木了,都是些惠而不費的東西,他在意的只有一樣:戰利品的份額。
阿里海牙南征舟師全軍覆滅,宋軍除了收降近萬俘虜之外,還獲得了大量船只以及各類物質、軍械。而這些,都是地偏物乏的崖城行朝上下緊缺的。
對趙獵而言,無論俘虜、船只、物資、軍械,他都要,目標是爭取一半份額。他也不怕跟張世杰這位積威甚重,滿是的煞氣上官相爭,更不擔心朝廷偏袒禁軍而忽視龍雀軍這支廂軍。事實一再證明,他的龍雀軍是眼下行朝軍隊里最能戰、敢戰的一支強軍。當此危亡之際,只要行朝上下不是眼瞎+缺心眼,就絕不會因他的態度問題而自廢武功,短了龍雀軍的供應配給。
不過經此一役,龍雀軍大放異彩,令人刮目相看,行朝上下已把這支軍隊當成香餑餑,陷隱有將龍雀軍納入禁軍的傳聞。這一點,從龍雀軍三員大將被封為禁軍將領并分屬三衙可以看出端倪——這不光是并入,還要一分為三。
趙獵得知這個消息后,臉色平靜,并沒有像特戰小隊隊員那樣困惑,也沒有如江風烈、歐陽冠侯那般郁悶。實際上在他擊敗阿里海牙的次日,馬南淳就找到他,與他夤夜長談了整整一晚。
馬南淳的談話中心,基本圍繞著兩個字:時與勢。
宋朝自開國之初,一向秉承強干弱枝的國策,收束全國最強的軍隊充為禁軍,以鎮懾地方。也就是說,裝備最精良、訓練最好的一定得是禁軍。如果不是,那就一定要將之變為禁軍。總之,最強的軍隊一定得掌握在中央手里,絕不允許廂軍比禁軍還強。龍雀軍表現如此搶眼,朝廷有此舉措并不意外。
這還是趙獵有個宗室的身份,算是自家人,若是外姓將領,這會宮中怕早派出監軍,嚴密監控甚至架空奪權了。
從朝廷的角度出發,這樣做是政治正確,目的是為防止強梁突起,尾大不掉,重演五代軍閥混戰的局面。
“若是在承平盛世,國公只有兩個選擇:或卸去龍雀軍都統制之職;或者,宮中擺下一桌筵席。”馬南淳說這話時,舉起手里的酒杯。
趙獵怔了一下,恍然道:“杯酒釋兵權。”
涉及太祖,這話馬南淳當然不敢接,理了理胸前長髯,沉聲道:“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今乃亂世,國朝實行了幾百年那一套已不管用了。此乃時也。眼下這局面,誰手里有兵有糧…現在再加上一條——有槍!誰就能成為國朝中流砥柱,此乃勢也。時勢造英豪,遠的不說,近者,越國公(張世杰)就是榜樣。”
趙獵沉默了好一會,慢慢消化馬南淳的一番話后,抬頭盯著這位自厓山起就一直跟隨自己的良師益友,道:“仲平之所以說這番話,就是認為我能成為你心目中的英豪?”
“自厓山起,國公早已是南淳心目中的英豪了。”馬南淳長身而起,合袖長揖,神情少有的肅然,“時移勢易,大勢所趨,望君果決之。”
“時勢啊…”趙獵指關節篤篤輕敲案面,泛出一絲苦笑,自己就想好好打蒙元而已,怎么就這么多彎彎繞繞,真不讓人省心啊…良久,那絲苦笑慢慢消失,神情漸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