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信安縣侯、云麾將軍、殿前都指揮使司都虞侯、廣州都督、龍雀軍都統制趙孟備為先鋒正印官,討伐不義,誅除逆賊,以為天下貳臣者誡云云…”
六月末,南海之南,天涯海角,晴空萬里,碧波萬頃。新地港前,三艘高大的戰船、兩艘運輸船舉帆待發。
一隊隊身著大宋赤色軍服、頭頂范陽帽的士兵,以及趕著騾馬的役夫、背著行囊的工匠,正在各隊押隊官、旗頭的指揮下,魚貫登上各船。
沿岸站滿了送行的老小營軍屬及崖城百姓,其中不乏金發碧眼的色目人及黑瘦矮小的占城人。看著眼前這支近半數著甲,刀盾齊備、矛斧俱全的大宋軍兵,稱贊之余又總覺得缺少點什么…是了,缺少弓弩箭矢!
沒有弓弩箭矢,這支先鋒軍打什么仗啊?
崖城百姓看得暗暗搖頭,這時有消息活絡的人互相轉告,這就是那支夜襲軍城,生擒馬氏父子的龍雀軍。眾皆恍然大悟,難怪如此精銳。也有人想,弓弩箭矢該不是都放在船上了?定是如此,再不懂打仗的普通百姓也都知道,兩軍對戰,箭矢先發的道理。龍雀軍如此精銳,又是先鋒軍,船上遠程攻擊武器怕不堆積如山?
只有知情的大宋官們才知道,這支軍隊是真沒有弓弩箭矢,與其說是先鋒軍,不如說是敢死隊。
敢死隊長…呃,龍雀軍最高長官趙獵又升官了。嗯,作為攻克吉陽軍城的首功,升官自然在情理之中。爵倒沒變,還是信安縣侯,環衛官從正四品定遠大將軍升為從三品云麾將軍,軍職則從殿前都指揮使司司馬升為殿前司都虞侯。職位升了,軍階變了,唯一不變的同樣都是虛職,真正有用的還是差遣——龍雀軍都統制。
理論上大宋的都統制相當于方面軍司令,可控制若干個軍,按每軍2500至5000人計算,趙獵這個都統制可統領上萬甚至幾萬人馬。不過理論終究只是理論,現實是他只掌控一軍,麾下只有區區二百多戰兵,即使按宋軍制不入火人(役夫、醫士、匠人)也計算在內,也不過三百多人,尚不足一營。差距之大,令人無語。
這不奇怪,王朝末期,動亂之局,官大得嚇人,兵少得可憐,亦屬常態。
這一次出戰,趙獵把他的龍雀軍大部分軍將、士兵及所有家當全部帶走,還請調了軍器少監郭承貴及百工隨行,五艘船塞得滿滿當當。
此刻,趙獵率一干手下軍將,與前來送行的文臣兼外戚代表楊亮節父子、武官代表蘇劉義父子及馬南淳話別。
馬南淳出任提舉崖城市舶司判官,同時還兼任龍雀軍司馬,身肩龍雀軍與行朝諸將臣溝通要任,必須駐留崖城,無法隨軍。
蘇劉義一再叮囑趙獵要小心行事,不可輕易涉險。若敵有隙可試探攻取,事若不諧,萬不可逞強,只需收集萬安敵情,派信船傳送回朝就好。并再三保證,最遲不過十日,待大軍整束完畢,必北上合兵,共擊元虜。
趙獵心中自有計較,表面只是唯唯致謝。
楊亮節則帶來皇太后之敦敦寄語:“孟備此去,當以惜身為第一要任。秀王之嗣,系君一身,勿再效吉陽軍城之事。切切。”
趙獵感激地向崖城草宮所在遙拜。
楊亮節更是執趙獵之手,滿面熱忱,說了一番客套而不失熱情的送行辭。
辰時三刻,所有軍兵、物資、牲口皆裝船完畢,五船一齊吹響離港號角。趙獵拱手與諸人作別,率一干麾下最后登上戰船。
楊亮節撫須瞇眼,望著趙獵遠去的身影,嘴角噙著一絲莫測笑意。
長子秘書少監楊啟智亦低笑道:“這趙立厓當真有勇無智,阿翁略施小計,便將其支出崖城。待我大軍北上擊馬逆,此戰若勝,則令其駐防萬安,無旨不得返;若敗,龍雀軍必損兵折將,縱然回返,亦不復強橫。阿翁當真妙計啊,嘿嘿。”
少子楊行勇卻道:“若趙立厓行至萬安,卻按兵不動,只等合兵,卻又如何是好?”
楊亮節淡淡道:“張公弼此人的脾性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想偷生避戰,虛應差事,一旦事后查知…呵呵,張公弼與江道齋多有齟齬,厓山之敗更是因其不納江道齋之言所致。如今見到那江師毅更是無顏,早想將之外放,若給他抓住把柄,豈會輕饒?借此由頭將趙、江二人削官去職,奪其兵符。其結果與兵敗有何異?”
楊行勇撫掌大贊:“阿翁好手段,趙立厓此番登船,怕再難回返了。”
楊啟智聞言似乎想到什么,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阿翁是想借馬撫機之手…”
楊亮節搖搖頭:“非也。趙孟備屢建戰功,全憑有江氏鼎力相助,此番為先鋒,對上元兵,敵眾我寡,必遭重創。如此,其勢削弱,方不至于尾大難掉。當然,若是他命歹…嘿嘿,那也說不得了。”
楊啟智看著趙獵立在船艏,滿面笑容,遙遙拱手致意的身影,嘆道:“算起來行朝能有今日,也有這趙立厓之功,只可惜…”這一刻,楊啟智想到的跟陳宜中叔侄一般無二——趙立厓若只是個髫齡童子,事情就好辦了。
楊行勇不引為然:“這是他趙氏江山,盡力戮力乃本分。若籍此居功自傲,更覬覦大寶…”
楊亮節一拂袖:“憑他也想入主垂拱殿!哼,待蘇復漢尋那宗室子趙旦歸來,且看他還能笑得出來否?”
國不可一日無君,而此時行朝君位虛懸已近四個月,這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可思議之事。若非此前行朝這條小船一直飄搖不定,隨時傾覆,委實顧不上這一茬,大宋將臣們早吵翻天了。而今方脫大難,立足剛穩,立儲之事就成為當務之急。
任何一位實權太后及外戚,都不會立一個難以掌控的皇儲。什么樣的皇儲最好掌控?當然是兒皇帝啦!這閩廣一帶,原是南渡宗室的大本營,各個年齡段的宗室子弟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老趙家犯了一個致命錯誤,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里——幾乎所有宗室都集中在泉州。偏偏鎮守泉州的實力人物中,又出了一個宋末出了名的奸佞之輩——泉州提舉市舶使蒲壽庚。
正是此獠,以泉州所有宗室的首級,向蒙元納了個投名狀。致使原本人丁興旺的南渡趙宋諸王各系分支,盡數絕嗣。眼下要從這一帶找一個適齡的宗室子,比大熊貓還難。當蘇劉義、馬南寶報稱尚有一宗室小兒趙旦符合條件后,立即引起內外朝高度關注。諸大臣商議之后,上奏楊太后,請太后俯允蘇劉義回鄉招募豪杰,之后秘密將此子帶回詳加考察,再加以定奪。
事關社稷國運,楊太后還能說什么?只能悲泣默許。
趙獵終究還沒完全溶入這個時代,腦海里壓根沒這根弦。如果知曉楊亮節居然把他看做巨大威脅,為即將登基的皇儲掃平障礙,恐怕目瞪口呆之余,只能來句:“有句MMB,不知當說不當說。”
當五艘船在沿岸軍民的歡送聲中駛離港口之后,趙獵返身帶領一群干將下到底艙,來到一堆蓋著厚厚油布的貨物前,彎腰捏住油布一角,猛力一掀——一捆捆五支一扎的烏黑油亮、散發著油脂味與木質獨有味道的燧發槍呈現眼前。
趙獵拍去手上的灰垢,笑道:“好,戲演完了。現在,把武器分發給所有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