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打破寂靜的是蘇劉義,緩緩道:“某倒是愿領軍與那馬撫機一戰…”
話音未落就被張世杰打斷:“復漢(蘇劉義字)另有重任,即日渡海返回故梓,招募軍士,景瞻率水軍隨行護衛,務必保證汝父安全。討逆之事,便交給諸軍將吧…”
行朝眼下除了金銀財帛,什么都缺:缺鐵料、缺兵器、缺糧草、缺畜力、缺人力、缺兵員…其中兵糧這兩項又是重中之重。
行朝原有軍兵二千五百人左右,攻吉陽軍城時,死傷五百余人。待奪取軍城后,收降新附軍、漢軍約五百人,正好補足損失兵員。按宋軍兵制,二千五百人正好是一軍的兵額。眼下行朝計有五軍,空有番號而無兵員,當務之急就是補充兵力。沒有足夠的兵力,如何應對接下來源源不斷的元軍大軍圍剿?
瓊州得臺風之天時,海峽之地利,使元軍重兵集結大費周章,縱然早早知曉行朝行蹤,卻遲遲不能集結兵力渡海而擊。若是在大陸,早被圍成鐵桶一般了。然而瓊州卻缺一樣:人和。
瓊州宋人太少,兵員匱乏。黎獠雖多,慢說難以征召,就算能招募也難以成軍。黎人固驍勇敢戰,但性子散漫,難以訓練。用少量來當奇兵還行,結陣作戰根本不行。所以招募軍兵,還得是宋人,而要招宋人,只能從大陸招。
那么誰最能勝任這項工作呢?
蘇劉義曾有一綽號“蘇十萬”,并不是說他腰纏十萬貫之意,而是當年他在家鄉募兵勤王,一呼百應,短短時日就聚兵數萬,時號稱十萬,故有“蘇十萬”之稱。蘇劉義募兵能力之強,家資之豐厚可見一斑。這項重任舍此君復有誰人可擔當?
廣募兵員,為宋軍輸入新鮮血液,其重大意義絲毫不比攻取萬安軍差甚至有過之。想通此節就能明白,蘇氏父子此行任務是何等緊迫而重要。
糧食這塊,倒是暫時無憂。作為一個擁有三大港口、客戶過千、商貿興盛的商埠口岸,崖城糧庫的存糧還是比較充足的,至少支撐幾千人的用度問題不大。再者城中主戶、客戶、商鋪存糧都不少,但有所需,盡可大量購入。
張世杰慨然道:“昌化軍不足慮,真正棘手的是萬安軍…此役非全力以赴不可。便由本相總制兵馬,與馬賊決戰于萬安!”
萬安軍城與吉陽軍城完全沒有可比性,其城早已崩壞,失去防御功能,所以此戰不是攻城戰,而是野戰。即便如此,二千余元兵也不可小覷,宋軍這邊至少也得有對等的兵力才有一戰之力。眼下堂堂行朝全部兵馬也就只余二千多,能指揮這全部兵馬的,也只有張世杰了——不是說別人沒能力指揮,而是張世杰絕不會把全部兵馬交給別人指揮。
諸將轟然應喏,氣氛烘托得足足的。然而張世杰開口一句話,就把這剛剛燃起的氣氛一下拍散了。
張世杰說的是:“誰人愿充先鋒,探敵虛實?”
除了趙獵所屬的龍雀軍一系將領之外,其他各軍將領無不訴苦,都抱怨沒有足夠軍械。
軍械這塊,當屬工部及軍器監共管。新任工部侍郞馬南寶,現在他已去了前面那個“權”字(權即臨時之意),正式就任朝官,馬南寶只是叫苦沒足夠鐵料。
南宋時期,由于失去河北各鋼鐵產地,每歲鐵課大幅縮減,金屬材料相當吃緊。而到了行朝末期,由于一路南逃,逃一路丟一路,只有損失沒補充,情況更嚴重到了國庫幾無存鐵的地步。
由于庫藏匱乏,無力解決兵器材料問題。眼下各軍只能自力更生,各顯手段,買也好借也好賒也好,從海商客戶那里弄來鐵料,自行補充。原本按宋朝兵制,兵器制作都是由都作院統一制造。各軍但有所需,需逐級申報,最后樞密院轉批,兵部核實后頒發。下面諸軍是無權鑄造兵器的,擅自制兵可是大罪。只是行朝沒落至此,什么規矩都得放一邊,只要能盡快恢復各軍戰斗力,怎么合適怎么來。這也是趙獵能堂而皇之自行鑄造兵器的原因。
趙獵的龍雀軍也缺鐵料,但缺的只是軍械蓄備,戰斗所需武器倒是不缺。
這又體現出了燧發槍的另一個大優勢:鐵料損耗小。
一把燧發槍全重八斤,刨去槍托等木料部分,余重六斤,槍管熟鐵部分約四斤半,槍機鋼材部分一斤多。而宋制一把制式手刀也要耗熟鐵三斤,刀刃部分還要夾鋼。也就是說,一把燧發槍耗鐵料只相當于兩把手刀。而兩把手刀上了戰場,可能一場戰斗下來,就會布滿缺口要重新打磨,甚至折斷損毀丟棄戰場也是常事。而燧發槍呢,只發射鉛子,遠程打擊敵人,既不會損毀更不會遺失,只有常規磨損。只要定時清理維護,一根沖壓熟鐵槍管的使用壽命大約是兩百發左右。即使槍管報廢,只要再送回基地,重新沖壓成鐵板,再放到機床管槽里一沖,又是一根嶄新的槍管。循環利用率之高,幾無損耗之虞。
這樣一對比,性價比之高,判若云泥。至于殺敵效果,那就更不用說了。
說到鐵料,趙獵印象里海南有個全國最優良的鐵礦藏,似乎叫“石碌鐵礦”,但在何處以及這時代是不是有這個地名不清楚,在沒有摸清詳情前自然不好多說,只能暗暗留意,希望以后有機會勘探并開采吧。
然而趙獵所不知道的是,其實在他腳下這塊地方,就有一個后世算中型,放到宋代則是大型的鐵礦場——儲藏量達五百萬噸的田獨鐵礦。這是海南僅有的兩個鐵礦之一,只是并不如石碌鐵礦知名,所以趙獵壓根不知道。
事實上有宋一朝始終沒能發現這條鐵礦脈,所謂捧著金碗找飯吃,大概就是這樣了。
鐵料缺倒也罷了,反正宋軍主要以弓弩等遠程打擊為主,然而軍器監陳植亦叫苦缺乏制弓用料及弓、弦磨損率過高。制弓所需材料如皮筋角、翎毛、箭桿等原料吃緊。倒是弩矢稍好些,矢一般使用木、竹為翎,主要是恐敵“得矢者尚堪再射”,而南方一向不缺竹木。但到了嶺南之地,氣候卻又成了弓弩弦的一大殺手。
自從來到瓊州之后,無論宋軍還是元軍,都飽受弓弩受潮難以保養之苦,而弓弩又是兩軍最為依重的兵器。宋軍這邊自不待言,弓弩兵一向占宋軍四、五成之多。而元軍除了蒙古軍與探馬赤軍(色目軍),其余漢軍、新附軍的戰斗方式與宋軍一般無二,也是以弓弩為先。彼時元軍分布在南方的軍隊大部分都是漢軍及新附軍,對弓弩的依賴絲毫不在宋軍之下。
抱怨也罷,吵嚷也罷,就算拆了工部及軍器監,也變不出鐵料弓弩來。實際上諸軍將這么做,只為傳遞一個信息——要我打先鋒可以,先把兵器給我補足了。兵器不足還要當前鋒,那跟送死有什么區別?
張世杰面沉如水,目光一一從諸將面上掃過。他目光掃到哪里,哪里的聲浪就漸漸小下去。最后,目光停留在幾個一直表現得很平靜的將領身上。
不獨張世杰,文天祥、蘇劉義等都注意到趙獵及其部屬都不吵不鬧,很是安靜。
張世杰朝文天祥看了一眼,后者明了其意,想了想,問道:“立厓軍械打造得如何?”
趙獵與江風烈、馬南淳等交換了一下眼色,昂然出列,一施軍禮:“文相公、張使相,末將愿為先鋒!”
原本還時有聲浪起伏的節堂,瞬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