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上,就能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張靜和程燃最后進來,在人們看來是張靜照顧帶來的朋友,然而放在眼前同樣屬于客人的李家乾一家面前,立即就有一份傾斜感。
要知道以往兩家人參與的飯桌上,拿張靜和李家乾一個亭亭玉立一個小伙神完氣足說項打趣,是平時大家最愛的話題,但現在明顯這么做不是太合適。
還是劉蕓立馬介紹了一下程燃的來歷,靜靜他們科大的同學,和靜靜一起學生會做事的,周末過來吃個飯。又說孩子在外讀書就是這樣,靜靜幸福在幸福在南州本地讀大學,家離得近,有靠山,沒有像是程燃一樣外地過來讀書,什么都要靠自己的鍛煉。這話里面主要是強調程燃和靜靜學生會做事的。但其實張靜給她說的是社團,但在她看來都沒啥區別。
于是對面的元玉梅也就松一口氣,今天看這架勢時真心心頭一突,她和張靜家不同,或許張靜家當初是有所猜測到,但最大限度給自己女兒空間,不去打探。元玉梅是切切實實知道自己兒子當年和張靜在高中就談過戀愛的事實,而且怎么跟人家女孩子相處,其中還有元玉梅時不時給兒子從旁提點敲打的功勞。
然而當初兩個人的分道揚鑣,也有一部分是元玉梅的勸說結果。
李家乾上清華,張靜讀科大,本身其實以前那種過家家似的好感戀愛某種程度上就該面對現實。另一方面也有當初張靜父親出現的一場風波,那時候張松年下面的工作失誤,那段時期風風雨雨,外人看來一度以為這個副區長干不長了,結果沒想到轉危為安,甚至后面還擔起了南區發展大任。以后張靜家能走到哪個級別,就很難說了,但可以預見,未來是妥妥仕途暢通。
所以得知程燃不是張靜帶回家大家都認同的男朋友,終究還是松一口氣,哪怕確實沒有這么簡單,但至少來說沒有達到板上釘釘的地步,憑借兩家人老交情和倆小孩以前的那些點點滴滴,說不定還得占上風。
等張靜程燃坐下來,飯桌開席,就是一番熱鬧場面。張靜之前就跟程燃打過底,“今天大家有的沒的聊天什么你都不必管,你就只管吃!就當改善伙食!”
程燃一本正經點頭,“好,我等會就先喂飽自己再說。”
眼下桌前張松年只是看了程燃一眼,很明顯自己愛人的介紹里,壓根不知道程燃真正情況,張靜也是,都真以為是學校的事情來找上他的。
張松年和張靜三叔眼神交流,張宸祖的表情也很光棍,干脆眼皮子一翻,意思是自己也裝聾作啞,明顯程燃今天除了對他們,壓根不想喧賓奪主。
張松年也悻悻然沒進一步大張旗鼓介紹程燃,放往回他肯定大嗓門,甚至可能還會驕傲的公開這個青年的身份,眼下有些憋,卻是對程燃心照不宣點到為止,“小程,就當在家里一樣!”
這話后張松年還笑呵呵,這番不動聲色卻內涵其中的話說來舒爽啊。
程燃一笑,點點頭,伸筷子去夾面前一塊脆泡木耳,喝了一口張靜倒滿面前的橙汁,先前說了一堆話,確實口干舌燥肚子咕叫,先開吃再說。
放在場一點一滴都觀察入微的張靜三大姑七大姨面前,確實是觀感不同。他們看來這程燃撞上小李今天本就湊上了,兩個男生難免會被私底下評判比較比較,教養,性格,談吐…當然未必涉及更深層次的家室前途,也沒到這份上,不過外在的觀感你要說重不重要?肯定重要,因為很多時候做不到日久見人心,而大部分人都很相信自己的人生經驗和閱歷能夠識人細致觀人入微。
李家孩子從一開始就背挺得筆直,高領毛衣,目光靈動,跟大家也比較熟,互相打招呼,說什么話他都接的起來,而且說到開席,更不著急,還跟旁邊請教的張瀚討論一個火車拖拽物體摩擦力的物理難題。
被自己母親提醒吃東西,就拿起筷子,挽了挽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塊精致手表,五指指節如竹,曲臂小心夾著排骨,小口咀嚼,說話不露齒。
斯文人,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誰人跟他搭話他都行端坐直和人對話,能看得出他其實還是有些緊張,同時有些拘謹,但在眼前張家人眼里,這種拘謹其實是加分項。代表你知道自己是作為一個審視對象在面對別人的,是希望維持好印象。
程燃則是管他娘的,吃飯就吃飯,一桌子的美味,轉到自己面前就夾菜,先撈個飽再說,哪里有那么多溫良恭儉讓,當然,也不夸張,就是正常埋頭吃飯的操作。
不為過,但和李家乾的鐫秀談吐,相比起來就是兩回事了。
大家也不會對這個姓程的青年有什么負面評價,最多就是人看上去老實。而李家乾自然屬于另一個物種,至少每個人私下判斷一番,是會覺得李家乾清華生,再加上待人處事,以后定然前途無量。而程燃,科大的嘛,大概更適合搞科研學術埋頭苦干。拿個二十年賽跑,程燃這樣的大概還在崗位上兢兢業業,李家乾大有可能已經腳踩錦緞藍圖,看上去李家乾更擅長抓住各種機遇。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在飯桌文化上面,很多時候不也就是喜歡這樣乘興來對人進行預測評判。
飯局氛圍轉熱,大家什么都聊的時候,和桌上張靜一大家子都照顧了的李家乾則才轉為跟張靜交流,戰略上這叫先地方后中央,先基礎后拓土。
未必先前就這么想,但自然而然就這么做了。
這個時候氛圍正好,跟張靜聊天說些話,也更能放開。
“還記得你們以前家樓下的花臺,你把旅游去撿回來的的雨花石埋在土里,說是這樣就會種出石頭來,結果后面找來找去,還丟了一塊,那時候你還哭了鼻子…”
“高二我們圣誕節出去玩,你和陳燕云去禮品街買東西,遇到小混混,我們一群男生上去,如果不是他們走得快,我們肯定收拾他們一通…”
這是回憶殺啊!無論兩人之間有什么過節,李家乾這么說,張靜其實很難不會想到那些年月,畢竟是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情,他在她家樓下等過她,一起坐公交車,晚自習時寒冷的夜里有人陪著自己走路,旁邊一群朋友的說說笑笑,清幽的月,有的記憶就在那里,回憶起來泛著涼,心卻浸在里面。
任誰都看出了李家乾對張靜的這番言語后面的東西,如果平時聚會大概無所謂,但此時看著和張靜挨著坐的程燃,大家換個角度都覺得尷尬。
元玉梅則對自家兒子很是滿意,得嘛,頂尖大學鍛煉人啊,情商各方面都提得高高的了,有些事也不需要自己提點了。
張瀚和張巧都朝程燃投來一個眼神,那模樣大概就是表示程哥,非戰之過啊!實在是先來后到不講道理。
而到底是看明白的張松年和張靜三叔望著程燃,眼下都只覺好笑了,不過也都樂見發展,看看程燃應對,沒準還能多看到他對自家女兒張靜的態度。所以兩個老狐貍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高高掛起,不打算伸出援手。
其他人眼里則不亞于面對行刑現場,只是這種戰場,從來就是勝者甜蜜敗者肝腸寸斷。連一些個心腸好的張靜小姨之類,都覺得程燃此時一定感覺周身風蕭蕭兮易水寒。
后面程燃起身去廁所,更是顯得如同丟盔棄甲鎩羽而逃。
氣勢在這里,一個人談吐,舉止,這種外在表現力也是實力的一種,這要是一場跨國公司的面試,李家乾絕對是和面試官聊得很舒服愉悅的狀態,程燃必然是一面倒的潰敗。
包間出去因為飯店很大,廁所隔得比較遠,走兩個拐角,路上程燃手機回了幾個短信,又在外面打了個電話,給李明石,說自己和南區張松年已經在吃飯了,后續可以幫他問一問產業園的問題。
掛了電話后,程燃才走入房間。
里面氛圍熱烈,笑聲不斷。
走進門的時候,李家乾正是焦點,大家都聚精會神聽他說著什么,程燃進來打岔了一下這種氛圍,張靜一位叔嬸看了程燃一眼,又和在場女人們交流了一下目光,張靜母親劉蕓都覺得這個借故離開在外面呆了半天回來的青年肯定心中苦悶,顯得有些可憐。
張靜堂弟堂妹對李家乾聽得入神,張靜則看洗手間回來的程燃,嘴角彎弧出一絲難明的笑意。
程燃回坐,這個時候正好像是李家乾停下說話的空窗期,張松年等男性的表情都有些奇特,大家互相看了一下,張靜三叔笑道,“你這個還真是說得有點意思…清華學生就是不一樣,你們培育國際視野的方式…很特別。”
這是肯定的語氣。
李家乾父親顯然是在謙虛,“嗨,你們那一套,玄玄虛虛的,我都搞不明白。”這時候他妻子也就瞪了他一眼,“你都老古董了!現在年輕人接觸的,你們都要過時了…”
張松年卻也是點頭,“你們是國之棟梁啊,充分學習國外優勢,發揮自身長處,提升競爭力,是可行的,但是要注意,君子朋而不黨,正因為你們所處的是國內最好的大學,想要做事,能做事的資源也很多,相信你們也能做成很多事,所以才更要實事求是,以后你們都是分散在各行各業的優秀人才,但先調整好自己,腳踏實地,干好分內的事,至于國家貢獻,其實健健康康為國家工作五十年,這就是最好的貢獻了嘛。”
這話深了,張松年說來,也大概是代表對一個小輩的高評價了。
所以他們到底在說什么?
還是堂弟張瀚最想迫不及待,轉過頭就對錯過了方才交流的程燃說話,一臉的‘你肯定不知道’的表現欲望,“程哥,你知道羅斯柴爾德家族嗎?知道布雷頓森林體系嗎…”
“李哥他們在清華,就是要搞一個效仿歐美的精英社團,硅谷的校友都響應了,這協會叫做清華天行社。牛爆了…”
怎么這么耳熟?
程燃終于明白自進門來時候張靜的那份難以捉摸的笑意自何而來。
李家乾則迎向他的目光,點頭致意,神色矜持清貴。
程燃“…”
然后他滿臉笑容,對李家乾點頭,“加油,我相信你有資格競爭輪值社長的。”
一干人等不明白程燃在說什么。
倒是李家乾著實的愣了一下,不確定但試探著問,“你怎么知道我們內部采用的制度的?”這其實也是他接下來大家如果想問就拓展說一下的內容。
他微微皺眉,“你打聽過,或者有朋友在清華?”
方才一直安靜佻目望著他聽他滔滔不絕講述的張靜終于開口。
“因為…”
“那是我們的分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