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謝飛白聊了會天,等到他有檢查的時候出了門,謝候明先前就在門外,和身邊人說著話,但程燃出來后,無論交代著什么,這個時候都停住了,謝侯明身邊的數名“黑西裝”也轉而隨著謝侯明,以他為排首,呈金字塔陣列在中腰和基底,朝向程燃,這些“黑西裝”都臉上帶笑,親切誠懇,雖然多數根本就不知道程燃是誰,然而不妨礙他們心里面的揣度和驚訝半點不少。
作為川投集團黨委書紀兼董事長的謝侯明,在所有下轄全資公司和控股企業加起來超過一萬員工的集團公司內部一直就有個“謝鐵拳”的稱號,做事雷厲風行,主要是貫徹意志極其堅決,著手川投的時候,很多人以為這不過也就是走個過場跟著唱調子的領導,畢竟比起耕耘了十年勢力盤根錯節的前任,他這個當初到來的新任董事長很大程度上可能連門路都摸不著。
等幾年摸著了門路,就會得過且過,最重要是不犯錯,那么就能順利憑借川投作為跳板,以后想去哪高就,就是拍拍屁股走人的事情,留下一個明面上過得去的攤子給后來人就算萬事大吉。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謝侯明就任后壓根就沒有走那些“拜山頭”,“趟深淺”的體制慣例,反倒是不怕得罪任何利益集團任何人的大刀闊斧改革,自己組建核心團隊,里面的人都很江湖氣的稱他為“謝老板”,單獨對集團內務進行評估測算,被外界稱之為“錦衣衛”。
謝侯明的人生堪稱傳奇,所以這個“傳奇”老總在川投就算是砸下了大漣漪,那段時期經他手上簽字撤換的副總經理,總經理級別的高管,就有十八個之多,橫跨省內多個企業公司,同時被報案抓捕殺雞儆猴的也很有幾個,這般鐵血清洗下來,集團上下身居高位者人心惶惶,但一些個公司家屬院卻是鞭炮聲不斷。
不過謝侯明這些舉措也并不就是百毒不侵,據說還是惹惱了某位大佬,掀起一些高層會議上針對謝侯明在集團改革過于激烈的抨擊,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偏偏他又以自己的方式主導推動了峨鋼重組,盤活了大筆國有資產,一時所有的喧囂都被他鐵腕治出來的成績給摁下去,川投上下簡直換了個面貌,由此走上高速發展路子上。
甚至在一些對手那邊,聽著在他們看來外界吹噓得玄乎其玄的“謝侯明模式”,就是頭疼,都要苦笑一番,有的還不乏帶著些酸氣的抨擊“遲早出大問題!”
謝侯明談及計劃和任務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甚至有次在一個市里對于一家集團控股企業調研,發現問題訓了負責人一通,當時一位副市長過來解圍,就在門外,謝侯明都生生把自己要講的話講完,才出去跟那位臉都鐵青的男子笑談起來,不過他“謝老板”名聲在外,人家最后反倒很佩服他的那股調性。
剛才謝侯明正對他們談集團的發展和重大項目,一個是集團能源主業在集團利益中占比較大,要敲警鐘,未來要逐步把重心遷移。第二個是要讓宜陽煤礦實現“綠色轉身”,同時對一個資產過億的下屬分公司指定減虧扭虧的方案。這些都是謝侯明近期抓的大環節,偏偏這走出來個青年,說到關鍵點的謝侯明就為了他停了“現場辦公”,這可是他們印象中這位鐵腕“謝老板”根本極為罕見的一面。
都不免揣測記憶中誰有這樣的資格?或許蓉城市長親至,差不離有這樣的待遇?
謝侯明對程燃道,“還不忙回去吧,下面走走?”
兩人在醫院下面沿著給病人修建的葡萄藤乘涼走廊踱步,程燃問,“謝飛白的事情,有眉目了嗎?”程燃是大致能猜到謝飛白這件事前因后果的,現在則是想著看謝侯明他們的態度,自己要不要提一下,雖然謝飛白那副樣子是死硬。
結果謝侯明卻是道,“當時就有朋友跟派出所那邊交代了,轄區出的事情,人家也查出來了,事發點有人目擊,還是斗毆,是個西北中學的學生,那孩子叫做張桁,以前是飛白的初中同學,親生父親死了的,媽二嫁到這邊電力公司。我估摸著,以前謝飛白欺負過人家。現在應該是有公安人員跟那孩子接觸了,不過估計也就是警告教育,主要是杜絕危險的事情二次發生。我們還是不予追究,也就不立案了。”
程燃點頭,想來也不用自己把知道的情況說出來了。
謝侯明手指間燒起一支煙,對程燃道,“現在美國互聯網那邊局勢不好,我看很多人分析未來國內電信業也會出現滑坡,你爸伏龍公司最近又遭遇大事情,我聽說你爸搞了股份制改革…”他因為右手食指中指夾著煙,就只好以無名指小指隔空指程燃,“你老實跟我說,這不讓同類公司又活路的法子該不會又是你在背后鼓策的?”
程燃搖頭,“真不是我,我爸自己琢磨出來的。”
謝侯明又在裊裊的煙霧間瞇著爍爍精光的雙眼透射向他,“你當年制作的伏龍基本法里,就有虛擬受限股一說,不過當年是用以籌措資金的手段,但這畢竟還是有基礎,真要是你爸決定施行,那也是應該是根據這一點衍生,有個地基才蓋得起房子,這都不是無中生有的。”
“前段時間你爸跟我說冬天要到了,我說讓你兒子給你出出主意,你爸表面做出那副樣子,但我看他還是哂笑哂笑的。怎么嘛,你給他出了些什么主意?”
程燃道,“搶錢,搶人,搶先機。”
謝侯明一愕,隨后猛吸一口煙笑起來,“你這小子真是鬼機靈鬼機靈的。”
“也好,本來我和他媽準備把謝飛白送出去,他現在成績還行,我對他預期不如你爸對你那么高,現在這能有二本成績,其實也就滿足了,運作一下,國外的一所好大學,還是能讓他去鍍個金回來的。但現在想法不一樣了,就讓他留國內吧,讀個什么學校,沒那么重要,能力更重要。讓他跟你學學,我不給他壓擔子,但我相信他自己挑得起一副擔子。”
程燃哭笑不得,“我抗議。把人帶偏了可別怪我。”
“帶不偏。”謝侯明呲牙,“因為這小子根本就沒正過,你能把他帶偏到連我都認不出來,我老謝給你比個大拇指。我能比大拇指的人,可不多。”
“我謝謝你了!”程燃沒聲好氣。
謝侯明又吸口煙,道,“我可能,會有調動了。”
程燃訝異看他,謝侯明露出遠方云山般的笑意,“中字頭。”
“確切消息?”程燃問。
謝侯明失笑,“否則呢?”
這次輪到程燃豎起大拇指。
謝侯明暢然一笑,“好好干,以后有你謝叔叔!”
2000年,這個國度有很多現實迫切的,內外憂患的,矛盾激烈的各種各樣的問題。然而確實也有新生的,方興未艾的變化。
國家依然孱弱,有屈辱,有隱忍,有艱難追趕的落后和不甘的自尊。也有改革帶來的震蕩,即將入世,互聯網,基礎工業…眾多野蠻生長的事物。
世界的多級分化,時代的快速變革,格局更替的日新月異,這樣的時代,也給了謝侯明這樣興許有一天會留下碑刻文字的人物大展拳腳的空間。
之如謝侯明,之如程飛揚,都在冉冉升起。
若這樣的人層出不窮,其實自己亦愿意成為角落里的小人物。
只是他這個大人物下的“小人物”,還將要面臨重來一次人生的又一重大抉擇,劃定新的航程和線路。
是縱馬揚鞭,是破浪馳騁。
是直掛云帆濟滄海,是笑談獨在千峰上。
是每個人的偉大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