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蓉城的變故,是晚些的時候。
伏龍的K街臨時會議室之中,眾人聚頭于一處。
游說代表羅伯特,這段時間為伏龍全力奔走的一些美國方關鍵人物,他們興許是為了賺取伏龍公司的傭金,然而這段時間的彼此相處起來,大家在了解過程中,甚至伏龍公司為了開誠布公所做出的付出中,不同程度的,讓這些本身是以“美國優先”的美國人們,感受到了未來的那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程飛揚面對報紙記者時,所強調的那樣,美國沒有什么需要擔心失去的,唯一所需要擔心的,是變得狹隘,失去美國精神,失去未來。
伏龍的這場會議,沒有避諱這些美國方代表,眾人都來了,伏龍在美國的負責人孫廣振,正說起眼前的局勢變化。
程飛揚看著孫廣振,“到底會到什么樣的地步?”
“很難說,因為川重工集團的貪腐案件,蓉城方面向福斯公司發難,原本是要抓捕其負責人馬瑞克,但是此人提前得到了消息,逃往了蓉城領事館。從這個時候開始,事情就已經失控了…”
有人拳頭無形中攥緊,另一只手掌覆住了,“政治事件了…”
誰都明白,在這個關頭之上,如果發生這么一樁政治事件,會有怎樣不可預料的結果。
孫廣振基于羅伯特這些對美國國會深悉底細的游說方代表提供的信息,說道,“馬瑞克是安諾公司董事長杰佛利的兒子,安諾公司在全美增長率在過去七年非常迅猛,已經連續七次登上財富雜志,去年的報告中,安諾公司在世界500強中名列第七…”
孫廣振說到這停住了,羅伯特接口發言,改由他翻譯,“安諾公司雖然增長快速,表面上看上去盈利能力驚人,然而…他們的盈利是有問題的,不止一家機構提及過,安諾公司的投資回報率其實并不高,還有一些文件顯示,安諾公司在世界很多國家和地區的合伙公司之間,有說不清楚的內幕交易…然而這些機構投上去的質疑,都石沉大海,華爾街很多分析師都看出了這點,但毋容置疑都選擇了緘口不言。因為知道這家公司背景深厚,很難說安諾私底下為國會山貢獻了多少政治軟錢,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們憑借這樣的方式,避開了監管,讓質疑石沉大海,然后繼續用他們所謂的高增長率,去營造所謂的‘奇跡’。”
一家有種種問題的公司,卻仍然高高在上,不受半點動搖,繼續去營造虛假的財富神話,這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而接下來,對方為了撇開這種丑聞,又會利用這種政治事件做什么手腳?
“為什么會是蓉城…為什么會在蓉城…”說話的是中研部的副總裁劉波,這段時間里,他沒日沒夜的和美國方面進行談判交涉,號稱“拼命三郎”,這段時間里這些拼命所換來的成果,讓劉波就像是個老農遇到了收獲的秋天一樣疲累卻又快樂著。然而現在,他臉色蒼白,聲音囁嚅而委屈著。奇奇全網 “劉波…”
“不甘心…誰他媽甘心…”
“劉波!”
程燃看到自己父親喝止住了情緒有些失控的劉波,深吸了一口氣后,面容顯得平靜的面對眾人,“把手頭上的事情,都清理一遍,眼下能敲定的,就全部和對方公司敲定了…我知道你們要說,會有公司收到這個消息,獅子大開口,或者就再不松口談判上的條件,甚至我們會吃下很多惡果,是,會對我們很不利,但是沒有關系…吃虧是福,我們又不是沒有吃虧過,吃虧死不了,頂多就是讓我們未來的掙到的更多一部分錢到了美國人的腰包,會不平等。但是沒有關系,現在的后退,是為了未來這步子邁回來的時候,可以跨得更大,跨步得更遠。我們會贏的,我們可以贏得未來!”奇奇//
“程總…”有人喊著。
“程總…”有人眼睛紅了,噙著淚水。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辛苦做的,努力去叩開偏見和質疑忍辱負重所做出的成果,將倒退一大步。
現在在眾人眼里,恐怕最受打擊的,那些面對美國議員和官員的冷眼,在商務部所受到的傲慢冷遇和質問最多的程飛揚,是他們這位一力想將伏龍帶到更遠走得更遠的領導人。
“那么…立即去做吧。”
程飛揚面對眾人,鞠了一躬,“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
最初時的消息,只是風雨初起的不寧,然而再往后,這場事件就展現出了風暴的輪廓。
華府白宮門前,一場聲援抗議中國借反腐惡意打壓美國企業,抹黑美國公司的抗議活動展開。
抗議者們舉起白色的橫幅和海報,為在中國蓉城發生的迫害事件抗議美國政府,要求白宮出臺強硬措施,保護美國人權益,維護美國公司的正當經營,而不受對岸紅色政府的抹黑和打壓。
白宮發生的抗議活動牽頭,事件出現在各大報紙媒體醒目版面。
在對這場事件的解釋中,安然公司的中國分公司福斯公司被描繪成了一個在異國政治斗爭中犧牲品的角色。
在廣泛的報道里,美國在華企業會發生讓他們擔心的問題,那就是美國人嚴格奉行商業規則,捍衛商業準則的行為,會引發對岸沒有得到相關利益的官員因為沒有回扣可拿,同時因為派系斗爭而產生打壓美企的事情。
馬瑞克就是卷入這場對岸政治傾軋的受害人。
幾乎所有媒體的報道言辭,都充滿著正義缺位的不忿和對對岸政體妖魔詭異的揣測。
同時有些刊物附上了馬瑞克視角的進一步釋疑,源自于因為沒有給相關把持資源的對岸官員“上貢”,而觸犯了這些利益群體,導致了對方的迫害和抓捕行為。強大而自由的民主的美國保護了她的公民,他由此才得以從地獄逃出生天。言語中調動的是對美利堅“山巔之城”的自豪感。
盡管也有質疑的聲音,那些提出安諾公司曾經在一些國家,也曝出過搞內幕和賄賂指控的聲音,在鋪天蓋地的“美國人受到迫害,美企權益受到損害”的口誅筆伐之間,很快被淹沒,沒有一點聲息。
那么接下來蓉城和蓉城政府就成為了很多美國人口中與妖魔無異的名詞。
那些曾經就發出過“共和國威脅論”,渲染意識形態,渲染民主問題,一直堅定反對共和國的勢力,迅速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當道。
而在這場風浪所需要有所指首當其沖的,就是蓉城此時在華府活動的以伏龍為代表的企聯會。
一時間,“技術竊取論”,“商業信息間諜論”甚囂塵上。
蓉城方面前腳出事后,華府白宮的那場抗議幾乎是好巧不巧的后腳就開始了。這種迅速的程度,程燃看來不一定是眼下還處于懵著的狀態的安諾公司的手筆,更有可能蓉城方面的變故,白宮抗議,能在兩邊信息如此靈通的,少不了柳高和背后的長安會集團的影子,一脈相承的作為。
和柳高撕破臉皮,捅破最后那層紙的時候,程燃早考慮過對方的反擊,然而這些可能遭遇的障礙,其實都做了預案,包括對國會,對商務部的游說,在報紙上大做文章,程飛揚甚至開誠布公,聯合借勢覬覦中國市場和勞動力的五百強企業游說團…都能確保,柳高勢力,在其中所做到的威脅,無法影響大局。
在伏龍的強勢游說之下,他們也的確沒法在美國掀起什么風雨。
然而伏龍方面也沒有想到的是,蓉城大后方猝不及防的發起了對馬瑞克的抓捕,而更嚴重的問題是,若是控制住了人,坐實了對方行賄的事件,今時今日,事件都可能會變成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是抓捕沒有成功,對方提前得到消息被使館保護逃回了美國,宣稱自己受迫害的后果,就將這場事件不可避免的拖向了一場政治事件的深淵。
在事件爆發之時,程飛揚接到了來自蓉城方面高官的電話,蓉城方面全面解釋了這場川重工集團貪腐案,行動的來龍去脈,只是因為行動的過失而可能給企聯會相關企業帶來的困擾和損失致以歉意,遺憾,關切和慰問,同時也是提醒蓉城的商貿團盡快回國,以避免事態擴大所產生的后續問題。以官方的立場親自進行道歉,極其罕見而且不容易,但現在能對當事人起到多大的藉慰,就只有天知道了。
面對美國驟然惡化的局面,程燃和程飛揚知道,一直以來所擔憂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那就是在觸犯到“美國優先”的核心利益后,一旦涉及到意識形態對抗的時候,先前民主的,開放的,一切都可以談的局面,就崩塌了。
四面八方,無時無刻不冒出來的,都是對立的,質疑的,打壓的聲音。
一些關鍵技術的談判被毫不留情的中斷,一些授權的專利費用上面,即便是暴利的局面,也再無和對方討價還價的余地。所幸這之前有些環節已經敲定,達成了協議,但也不乏臨時有協議被撕毀,重新提出更苛刻要求脅迫的事情發生。
到處都是反對,到處都是聲浪。
黑云摧城,四面楚歌。
伏龍就是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完成了美國最后工作的敲定,啟程回國。
回國之前,游說公司羅伯特和程飛揚握手,這個曾經向國會山推銷過圓珠筆也幫白宮兜售過軍火導彈的游說公司負責人說道,“你們是公司的客戶,也是我個人的朋友和并肩的伙伴。美國精神今天或許不在這里,但一定會在有你們的未來。”
踏上返程飛機的時候,程燃拿到一張空姐手上的《洛杉磯時報》。
上面有一篇明顯出自行業內專業手筆的報道,報道上稱,前段時間活躍的蓉城著名企業伏龍公司,因為突發的政治事件影響而導致在美的部分技術合作中斷,這些失去合作可能的技術將讓伏龍公司失去部分自我研發能力,從而只能對外購買ASIC專用芯片。
初步估計,伏龍未來將為此多付出四十億到五十億人民幣的代價,甚至永遠失去技術迭代的可能。由此往后所要付出的代價,更是天文數字。
飛機有劃破窗外一萬米高空氣流的嗡鳴,程燃把報紙折起,他看到程飛揚也剛好將這份報紙放在前面的收納袋里。
父子倆對視一眼。
程燃說道,“風暴來臨,站在大樹前,有人看著樹椏,大樹好像搖搖欲墜,但如果他們看著樹干,便知道它堅韌而不可摧。”
程飛揚探手揉亂他的黑發。
“睡個覺。”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