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到后半段,姜越琴起身,說給大家煮兩鍋白菜湯,然后去了后廚,陳慧妍請來的大廚做完飯就適時離開了,但是食材還是有不少,姜越琴找了幾顆白菜,擱在洗菜盆里,打開水龍頭,水流在菜盆里激出飛濺的白沫花。
李靖平從后面出來,把鍋注了水,擱燃氣爐子上,然后看向姜越琴,“今天…怎么想著讓紅芍把程燃叫來了?”
今天家里請的都是回請過年期間的友人,本來是不必叫上姜紅芍的同學的,結果姜越琴提出讓姜紅芍邀請羅維他們,順便也把那個叫程燃的同學叫上,當時自家女兒耳朵豎了一下,最終還是乖乖巧巧說了聲好。
李靖平心里一直有所揣測,這個時候終究還是開口了。
姜越琴摘著菜,轉過頭來,“有什么問題嗎?”
“該不會是打算,給他設些障礙?還是因為此前的事情記恨?”
姜越琴挽著袖子,順手拿起正在沖洗的一棵白菜在李靖平面前晃了晃,舞了后者一臉水花,“豬都進家門要拱你家女兒那棵小白菜了,我這是做出警告,守衛這道家門的…不只是拒馬槍樁,還有護城河的鴻溝。”
李靖平抹了把臉,表情異樣,“你先把白菜放下。我看,沒有這么嚴重吧…程燃和紅芍只是同學關系,仰慕可能是有的,畢竟紅芍還是優秀的,和她接觸過的,誰沒有一絲半點仰慕。但非分之想,萬萬不可能。還有…”
他頭朝客廳方向偏了偏,聽到那邊傳來的對伏龍公司的討論,皺眉,“這不你讓他進門的嗎?”
姜越琴怔了怔,然后神情生出些惱然,“你不懂,你平時不在這里,高一紅芍在我這邊,有什么事還跟我商量…但自從那個程燃被她用關系轉到自己班以來,現在學校里的事情,我問起來,她說的也不多了,都在網上那個CQ上和電話里跟對面說去了。我看,平時就該把網給停了,電話給她收回,放假再還她。”
“你沒有理由。她成績這么好,又很乖,找不到破綻。”
李靖平道,然后盯著自己妻子,“你該不會是…因為紅芍吃了程燃的醋吧?”
“我會吃他的醋?”姜越琴修長鳳目像是戲曲里掛帥的穆桂英,瞳光熠耀,似要將敵賊瞪殺個心驚膽寒,聲音鎮定且冷冽,“我憑什么吃他的醋,他是哪根蔥?小破孩兒…不信尾巴還能翹上天去?我這是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雖然妻子這番神情嚴肅,但李靖平就喜歡她這話語中不經意透著的動人京腔味,這邊卻笑開了,“…這么大人了,比我大的領導,怎么還跟個小孩一樣。”
鍋水煮沸,白菜下鍋燙嫩,姜越琴伸手端起鍋把湯倒出來,這才轉過頭,和姜紅芍如出一轍的挺翹鼻尖只距離李靖平的臉不到一寸,“接下來的事你別干涉,只看,只聽,不說,不管…能不能做到?”
李靖平伸出手指,指自己眼睛,嘴巴和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
姜越琴轉身端著一盆白菜湯出去待客了。
李靖平看著她的裊娜身段和她最后白自己那一眼的萬種風情,啞然笑笑,片刻后搖搖頭,無奈道,“女人啊…不講道理。”
大家一頓飯吃到末尾,李靖平等男人們還在方桌上喝酒聊天,女性家屬和年輕人這邊已經從圓桌下桌來,到客廳沙發上座談。
吃過飯自有平時負責打掃和姜家母女起居的保姆李嬸來洗刷鍋碗,不用姜越琴親自動手,不過她還是和閨蜜陳慧妍把下桌人的碗筷收到了不銹鋼洗碗池里。
弄好后,又切了一些水果,端到了客廳那邊來。
姜紅芍家的客廳其實是簡歐風格,兩層挑高的大廳,玻璃和檀香木組成的茶幾前端擺著電視柜,上面是等離子電視機,沒有打開。后方是紅磚砌成的美式壁爐裝飾,主沙發是灰褐色上好的頭層小牛皮,左右兩旁擺著兩張短款副沙發。
眾人坐下來的時候,大家能形成一個很自然的聊天環境,頭頂吊燈打開,暖白的光暈染,外面的天色黑了,卻更顯得此間氛圍的馨寧。
在場的人很多,沙發是不夠坐的,蘇紅豆連忙去幫忙姜紅芍搬了一些椅子在客廳,大家都坐下來后,程燃才坐在姜紅芍最后搬來的一張椅子上,對她一笑,“服務這么到位,我就卻之不恭了。”
姜紅芍這才知道程燃先不入座,就是為了等這個時候,到好像是自己特地為他搬的椅子一樣…若換成以往,估計她會仇不隔夜的就勢一掌打在這個敢占她便宜者的肩膀上,現在眾目睽睽下只能提醒自己要淑女,恨了程燃一眼。
看到平時驕傲的老姜現在任由得自己欺負,她又礙于場合沒法反抗,臉如紅富士般窘迫,程燃真是謎之暗爽。
結果程燃沒舒暢太長時間,轉過頭赫然看到那邊來自姜越琴和陳慧妍的兩道眼神,像是在雪原里盯梢獵物已久的雪狼。
敢情方才和姜紅芍之間的打趣給從頭到尾觀摩了個正著。
看姜越琴南迦巴瓦雪峰般棱脊分明卻又寒霜霧罩的臉頰,程燃總感覺對方好像誤會了什么…卻又一時百口莫辯。
那邊姜越琴突然向姜紅芍招了招手,“你過來,陳阿姨給你買了件外套,你試試…”
“嗯。”姜紅芍起身過去的時候,陳慧妍適時把姜母身邊位置給讓了出來,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程燃總覺得當姜紅芍在她身邊坐下的一刻,姜越琴唇線不動聲色微翹,仿佛重執生殺予奪大權的清高。
這是…給自己上眼藥啊。
插曲只是插曲,剛才在飯桌上,羅維說起程燃和孫蕭的那場辯論,眾人看程燃,又刷新了一層認知,如果說之前他以高中生身份涉獵互聯網理論更深入,那么現在又有勇敢,不懼權威,甚至很思辨,不人云亦云,能夠撥開云霧看真相的質素了。只是作為在場的長輩大人來說,會有些皺眉,覺得那種場合下,這個少年當著校領導,報紙記者還有著名專家的面如此駁斥人家,是不是路子太野了一點。
陳慧妍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回事,看了姜越琴一眼,心想終于明白自己這個閨蜜怎么會這么防備程燃了。
然而對于在場的年輕人來說,卻并沒有這種顧慮,無論是駱欽,還是魏圍青,高林,在聽羅維他們繪聲繪色說起的時候,都朝程燃訝異的看過來,高林還道,“你有點可以哦,專家都能頂牛!”其余兩人也是沖他點頭表示認可。
他們當然還帶著大學師兄前輩的架子面對程燃,這時候是一種“小弟娃兒很能干嘛!”的態度。
高林開口問,“你當時是怎么知道那個專家編造的,畢竟這個專家的事情,連我都聽過。”他當然不會說自己都沒有質疑,不過設身處地一想,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像是程燃當時站出來那么有條有理。
說起這個的時候,姜紅芍美目流轉,和程燃對視一眼,好像想起那天的事情,程燃在她前方站起來,照射在他身上的光形成的暗影把她籠罩在其中的那種感覺…很安心。
程燃總不好說這在后世本就被辟過謠了,就道,“平時喜歡看報紙,看到好的就裁剪下來,當時恰好看到反駁的文章,我留了心,沒想到后面,孫蕭到我們學校來了…”
程燃隨口說著,停頓了一下,再準備說點類似自己平時愛學習勤思考補充,姜越琴突然在這個間隙開口,帶著幾分關心性質的望向高林,“在曼海姆大學學業如何?有沒有覺得很辛苦,要知道你們學校的經濟系可是號稱綁架了德國政府和歐洲央行的。據說世界頂尖投行都會到你們學校招聘,你學的會計吧,我知道的這個專業不在美國排名前五十的大學之下,你能夠進去,應該是你父母一輩子都值得驕傲的事情,阿姨知道你一直很優秀,但記得戒驕戒躁,有沒有對未來的長遠打算?”
本身是高林在詢問程燃,結果姜越琴這話頓時把話題轉開,不給程燃繼續表現的機會,直接拉到了另一個層次去,既就別在這些事情上轉了,一個擁有廣闊前景的名校留學生高林,足以成為此時閑聊真正的焦點。
高林被姜母這么當眾贊揚,也是與有榮焉,當下回應姜越琴,“國內不太認曼海姆大學的牌子,未來可能還是留在那邊了,最初的時候語言融入很困難,現在比較好了,就是冬天不怎么見陽光,所以傳聞德國人冬天都有抑郁癥…不過確實是發達國家,很多方面值得我們學習。”
姜越琴點點頭,“我們去歐洲考察的時候,曾經參觀過曼海姆的一家農機工廠,我記憶最深刻的是,工廠中央有一尊收購的前拖拉機廠創始人的塑像,收購了別人之后,卻還是把這尊雕像好好的保存著,這其實是保存的一種精神。我對德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們的工廠自動化高、精密,一如他們為人的嚴謹…”
姜越琴和高林說起德國事情,仿佛是長輩對晚輩的循循善誘,卻又不失表現對他的欣賞和贊揚。一時間眾人看高林,都很是有些光環。
只是姜越琴說起的時候,高林神色有些囁嚅,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的觀點。
程燃看高林欲言又止,早心知肚明,其實所謂的德國人嚴謹,就像是說中國人都會功夫,蓉城家家戶戶都養熊貓一樣,只是一種貼標簽的行為,至少程燃往后認識打過交道的德國人和留學回來的普遍反饋,其實人都那樣,所謂的工程嚴謹,是因為人家發達,管理體系在那里,如果驗收不合格,那是不具備競爭力,質量不達標是要解除合同的,做學業嚴謹,那是因為那樣的人做事很穩重,換其他國家,也能同樣的找到這樣的例子。
而類似高林這樣的留學生,大概都是帶著對德國人傳聞中的敬仰前往開始留學生涯,結果會發現很多事與愿違的地方。
程燃道,“其實,德國人生活中也不是那么一絲不茍的嚴謹吧…他們的鐵路號稱歐洲的晚點之王吧,也會出現地圖上標注卻實際找不到路的情況吧。”
氛圍戛然而止。
“你怎么知道?”高林看向程燃,很有共鳴的點點頭,“我當初去報道的時候,就趕錯車了,而且外出的時候,無論是DB還是ICE,經常遇到晚個幾分鐘的,不準點是常態。當初居留證上,還被多印了一位數,后面通過各種渠道,一星期才重新弄好…”
大概是太想吐槽,高林一口氣說著,譬如大學上課同學也有翹課的,做小組作業也有偷懶的…
弄得他媽元惠一個勁對他使眼色,不過青年人嘛,哪顧慮得了那么多,因為這些留學過程中發生的事情確實很不爽啊,能吐槽的就吐槽了,特別是還有程燃這么一個“懂他”的,估計憋很長時間了。
姜越琴臉上重新如南迦巴瓦雪峰寒霜霧罩。
陳慧妍險些忍不住笑,看向自己那心高氣傲的閨蜜,估計這下她挫得不輕。
羅維舒杰西馬可蘇紅豆,看看高林,又看看程燃,只覺得程燃更神秘了,果然不愧是程哥啊。
姜紅芍則是俏目掃了程燃一眼,顯然他和自己母親的機鋒,早被她看在眼里。
姜越琴眼神從姜紅芍身上收回,霜面僅僅只是出現了那么幾秒鐘,她平時行事的手腕在那里,此時秀眉微揚,轉向魏圍青,笑起來,“你們的團隊據說這次制造成功了‘數字高清晰度電視系統’,因此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類獎項,聽你爸說這基本上奠定了數字產業化工程基礎?能說說未來能發展成什么樣子嗎?未來的大科學家?”
魏圍青有那么一些郝然和靦腆,特別拿給姜越琴這般夸獎,紅著臉回應,“整體來說,就是擁有一套國內自主的數字高清電視了,進口的電視系統有的東西,我們也能做出來了…下一步就是在傳輸上面,就譬如地面轉播這些,用我們導師的話來說,就是打通任督二脈,簡單來說就是讓電視不需要通過衛星接收,也不需要有線信號,只需要通過地面天線塔,無論在固定和移動中,就能接收到高清晰的畫面!這是解決了人口疏散和地理面積廣闊地區的收看電視問題。”
眾人紛紛投來新奇的關注,高林笑問,“這個不錯啊,再往后發展,豈不是未來都不需要有線電視了,那可以節約多少材料啊。”
魏圍青這時倒流露出幾分自負而驕傲,“你考慮的這個只是一方面。”
“那是不是我們以后都可以看車載電視了?甚至用便攜電視機,裝上電池出門也能收看節目?”
“這個也是一方面。”
“哇…”
人類從來不缺乏對未來的暢想,沉浸在這種想象里是很美好的事。
程燃恍然,現在的電視臺播放的電視質量,顆粒感還很明顯,畫質也比較粗糙,而那些在時代的變遷中,電視畫面越來越變得銳利高清,越來越逼真更大限度還原世界本真的變化,其實就是魏圍青這樣的研究者不斷打磨提升這個技術的過程。
程燃道,“這個技術前途無量啊,能傳輸高清的數字信號,也就意味著能傳輸更多的信息訊號,那么未來超高清的無線網絡,很可能大家隨便手上一塊擁有電視顯示屏的手機,就能觀看高清電視,圖片,甚至和對面的人面對面打視頻電話呢。”
在這個有線撥號網絡傳輸都只在幾十kb速度的時代,誰能想象得到未來還會進入高速4G,5G無線網的世界?
眾人看到本來在大家恭維中淡定回應,已經有幾分冷面風采的魏圍青驀然抬頭,目光電射驚訝得看向程燃,“你說的和我老師構想的一模一樣,甚至在解決了單載波傳輸技術過后,他就將致力于高速網絡傳輸的方向,但他說這是空中樓閣的構想和無比漫長的目標…”
蘇紅豆他們集體“喔噢!”得看向程燃。
馬可笑道,“想象力很豐富嘛程燃!”
程燃笑,“狗屎運好而已…”
姜紅芍俏目向姜越琴望來的時候,她臉色已經再度如南迦巴瓦雪峰寒霜霧罩,然后她起身,面無表情,“我去喝口水。”
廚房里,姜越琴抱著個一升的大盅,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水。
想到她一次一次得帶動話題,就是要以展現別人的優秀壓倒程燃,結果每次給他扳回來…話題根本就沒有往她所預想的方向走。
明明只是一場家宴后的談話戲碼,打算就此給那個小子一個下馬威的,結果搞得就像是她在政府會議上和那些老狐貍交鋒一樣!
關鍵是自己還沒占到便宜!
有意思,有意思…
敵人很強…
也不可原諒啊…
姜越琴猛灌了自己一口水后,重重把水杯摞桌上,以至于水花濺了她一手。
她隨手用一張帕子擦拭著,眼睛瞇了起來。
有意思…還是自己太急躁了吧,那么接下來,還是按兵不動,再伺機出擊啊。
她重新走回客廳,恢復了端莊賢淑優雅。
那邊眾人已經五花八門的聊開了。
然后她坐下來后,仿佛變了個人,微笑著…安靜的聽大家的交談。
大家正聊到蓉城一個叫天行道館的地方。
駱欽笑道,“你們都去玩過啊,我其實回國也被朋友拉著去了一次,玩桌游和上網的,挺不錯,不過我知道的是那棟樓是一群比我們年齡還小的學生開起來的,據說還在讀高中,我有朋友認識其中一個股東。”
羅維他們也點點頭,看著程燃道,“程燃也認識他們的股東吧,那天我們去玩的時候。”
這說的是謝飛白了,程燃點點頭。只是程燃從剛才提及這個話題開始,就發現姜紅芍身邊那位姜母的閨蜜,叫做陳阿姨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詭秘。
姜越琴這個時候適時微笑開口,“是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證明我們現今的年輕人,優秀的還是很多的嘛!”她停頓了一下,看似對在場的年輕人說話,但最后的目光壓力,是落定在程燃身上。
“你們還差得遠,得多學學…”
姜紅芍和程燃…目光對上。
有些忍住心照不宣的笑意。
陳慧妍差點把手掌蓋在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