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宋元沒過多久就從外面回來了,估計就在家附近,沒敢出來,和老婆之間應該有一套聯絡的方式,直到老婆電訊確認了“解除危險”,他才畏首畏尾的出現,看到程燃三人,自然就是一番驚弓之鳥稍定之后警惕的打量。
這一幕也讓人唏噓,試想這個時候的一個身家百萬,甚至千萬,應該都算得上是地位尊崇,人前人后都受人簇擁的富翁,如今卻落得這樣被魑魅魍魎襲擾下杯弓蛇影的下場,再不復從前的氣態,此時只是一個事業受挫,家人安危受威脅,畏首畏尾的中年男人。
秦宋元跟他們點了點頭后,到自家老婆旁邊,秦芊母親低聲道,“看過工作證了,山海市公安局的,說是公安廳專案組。”
其實若是本地警察,恐怕秦宋元還不敢真正露面,正是掛著專案組的身份,又是異地出警,才能讓人稍微放下些心去,才可能不是心血來潮無關痛癢的“過問”,而是真正有的放矢的認真。
秦宋元看向趙青,“他呢?”
顧小軍道,“我們的記錄員。”
秦宋元又看向程燃,“他怎么來了?”
顧小軍道,“你們怕是不知道,你們不僅僅是受害者,現在雷偉那幫人把矛頭指向程飛揚的家人,他的兒子也在學校受到了傷害和脅迫,我們讓他過來,也是為了打消你們的顧慮,請信任我們,這不會是黑惡勢力故意布置的誘騙陷阱。”
秦宋元沖程燃點頭,“你爸是爺們兒,我,我沒后悔…”
然后秦宋元又看向顧小軍,“警官,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秦宋元自己經營問題,無關他人,我沒有任何可以匯報的…”
顧小軍和程燃面面相覷,似乎這樣的情形,已經有所預料了。
隨后就是顧小軍和趙青跟秦宋元和他老婆做思想工作,程燃則在陽臺這邊,看著院子外面的街道。
城市燈火通明,這是對于很多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一天,然而對于一些人來說,卻也是艱難和煎熬的一日,數著小時或者分鐘度日。在這些縱橫林立的鋼筋水泥大廈森林深處,人心的暗面也隱藏其間,牽連成一張張的網,落在網上者,會被越纏越緊生不如死,只能面對著那張網上黑暗構成的蜘蛛,巨腿和擇人而噬的口器的步步臨近。
身后的房間里,聲音還在繼續,顧小軍和趙青的攻勢下,秦宋元其實已經瓦解許多,但卻最終還是一份理智鎖死了他。
他喃喃道,“…顧警官,趙警官,你們要我作證指認的是什么人?希望你們明白,他黑白兩道都能搞定,我不敢說。你們不要逼我…”
顧小軍和趙青其實心底都有了火氣,但也更多的是深深的無奈,面對這么一個受害者,曉之以大義理法動之以情,對方卻始終搖頭不開口,油鹽不進。他的老婆仍然在一旁落淚,卻也是不敢發一語。
仿佛有某種巨大而無形的黑手,將這個房間里的這兩個明明此前是很為優秀的一對夫婦,正常的成年人,給徹底得擊垮了,牢牢掌控著,他們其實,是在跟這樣一道捻著玩弄他們命運的黑手在較量。
對人心的監禁和控制,才是世間最大的枷鎖。
“即便對方用了非法甚至暴力手段,奪走了你們一家人賴以為生的工廠,摧毀了你們的事業,傷害了你們的身體,你也不愿意站出來?”顧小軍道。
秦宋元抬頭,用一種憐憫且觀視著天真的表情道,“如果說了,我怕他倒不了,挺過這一陣出來,我家人生命反而受到威脅。他的確整垮了我的工廠,也用了一些手段讓我繼續干下去,卻為他們白干…但至少,我們現在還能好好的…所以警官,我相信你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們將他們繩之以法,但抱歉,我沒法給你們作證,請諒解我們。但請你們一定抓住他們。”
“狗屎!你們就是永遠喚不醒的蠢貨,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人!你們才是殺手,是你們這樣的人,造就了雷偉!”陽臺門推開,程燃走了進來,秦宋元和他老婆抬頭,看了一眼程燃,只是程燃這種可能讓普通人勃然大怒的罵語,對于兩人來說,反倒不怒,甚至心里還好受一些。
更覺得這就是個沒見過社會的愣頭青少年。
“看看你們,你現在就被雷偉牽著鼻子,你家人的債務,越滾越多,你以為干幾年,就會有個盡頭?是,可能是這樣,他大發慈悲,放過你。這只是一個可能,恰恰好在那個時候,他愿意放過你這只可以為他賺錢的肥羊。當然也有可能,對你換一種法子進行控制,因為他知道你已經沒法反抗,他在你心里植入的恐懼,足夠控制住你,甚至讓你一同做違法犯罪的事情,把你綁在一條船上,從此再也沒法脫離他們的掌控,你的女兒,你的老婆,都將會成為威脅你的工具,他們將不會有正常的人生,興許你和你老婆覺得無所謂,你們已經到了這一步,對人生也沒有太多的追求,但你們的女兒呢。”
程燃指了指昏暗的燈和秦芊母親,還有擱在客廳音響上面的秦芊紀念照,是在劇團表演時身著黑天鵝紗裙凌空一字馬的照片,“她還有未來的人生,還有很多的追求,還想帶著希望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但現在,這就是你所謂的,你們現在好好的?你們現在和能期盼明天過得順利點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區別?我是你女兒的同學,我知道她最近是什么狀態。”
“距離墮落和對自己的人生自暴自棄,只有一線之隔。過去十幾年里,她優秀著走進云端,卻也因為你的軟弱,下輩子,或者此后的人生,永遠記得家里的脊梁被打斷,自尊跌落在塵埃里的這一幕,她抬不起頭的,并可能永遠抬不起來。”
停頓了一下,程燃掏出一張名片,擱在桌子上,“你女兒在我這里。出于同學情誼,我會盡可能照顧她。但是,僅僅只是眼下,我沒法對她的未來負責,那該是你負起的責任。”
程燃起身,和顧小軍趙青對視一眼,三人退出了秦芊家。
開著警車出來,又把警車停到了一個停車場,陳文廣開著桑塔納過來接了三人,停在了秦芊家對面。
陳文廣在駕駛座,趙青在副駕駛。顧小軍和程燃在車的后座。
顧小軍遲疑后問道,“你確定他會去?我以往辦案子的時候,其實見過很多這樣的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去調查寧縣那邊莫干村村霸現象,對方是村長老,那個村自來就很封閉,沒有王法,只有村規,祖宗祠堂,甚至在一些村民犯事的時候,祠堂長老可以不經法律,直接把人給處死,砍手砍腳,久而久之,長老那個家族勢力龐大,在當地說一不二,甚至欺霸民眾,死死控制著村民,又礙于對方家族的勢力龐大,整個村子的受害者,連說他們壞話都是諱莫如深,更別提站出來作證,警方調查組在那里做了一個月工作,最后也只能撤下來了,那個村子仍然如故,甚至更視為外界的法律都沒有村規大的一個勝利。至今仍然維持著現狀,而那些個想和外地人自由戀愛被家里人打斷腿軟禁在家的姑娘,曾經被認為是通奸在他們帶隊下數百人用磚頭砸死的女人,都因為無法舉證和追溯,變成了一攤爛賬。”
“這種事情…太多了。”
“我也…”程燃搖頭,“…不知道。”
車內的氣氛顯得很沉默。
似乎這就是社會鐵森森的潛規則,籠罩在這個看似溫情脈脈的世界。
片刻后,趙青忽而道,“出來了!”
顧小軍其實是早發現了而不動聲色,早和程燃停止了說話,目光鎖定。
初冬時分,秦宋元裹著一件大衣,戴著墨鏡,頭上頂了頂帽子,急匆匆的從院門出來。
“跟上去。”
陳文廣打燃引擎,轎車啟動,緊隨其后滑進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