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夏一家早晨回到家,出門了大半個月,首先就是先收拾房子打掃衛生,好在其實在出門前楊夏母親肖云就收拾過了,回來大多也就是抹灰拖地之類,沒多久就做完了。
楊夏給朋友們帶了禮物,說是約了然后出門了。楊夏父親楊躍文給自己泡了杯茶,悠閑的坐在靠椅上,覺得此趟旅行,很有收獲。
他們家族有不少親戚在蓉城,每到假期他會把楊夏送到蓉城奶奶家去,其實也是希望她多在蓉城的環境中接觸接觸。
這個暑假里,他們先去了京城,又去了滬城旅游,最后才回的蓉城,參觀了包括北大,同濟,川大等幾所大學,一方面是提前給楊夏心里做個鋪墊,看看好的大學是什么樣子,高中還剩下兩年,努力的目標,現在要開始確立了。
都說窮養兒子富教女,楊躍文覺得這次去蓉城,楊夏耳濡目染,也算見識了很多,舅舅買了新車,一輛黑色的帕薩特,說是全辦下來二十多萬人民幣,帶他們去吃晚餐,華燈初上,那漆水極其漂亮。
他們蓉城的親戚這些,做生意的翹楚,除了她舅舅之外還有個堂叔,家里常添些古董,最近才購置了一張玉石桌子,幾萬塊錢,讓如今一般職工家庭只能咋舌。
楊夏奶奶以前是文化局退下來的,對后代有所庇蔭,幾個子孫都不錯,可惜他楊躍文當年來了山海參加工作,隔得遠了,有些余蔭就沒有享受到,這是讓他有時候感慨的,總是想要是在蓉城,有那樣的機會和資源,恐怕已經是家族里面最拔尖的了,至少也不會比那個羅臣差。
羅臣的父親和楊夏奶奶以前是一個系統的,兩家人關系不錯,羅臣八零年代發跡,此時已經有好幾處物業,家里面小獨棟別墅住著,豪車開著,相比起來,他們楊家這邊的成就,就弱得多了。
至少楊夏那個眼高于頂的舅舅,還有那位從來看上去氣定神閑的堂叔,對羅家的那個羅臣,都得恭恭敬敬稱一聲羅大哥,生意或外面遇到什么難處理的事,都找過羅臣幫忙解決,有時候說起對方的能力手段,自己語氣都會弱三分。
這次羅臣對他們到蓉城倒是頗為熱情,兩家人吃過幾次飯,每一次有羅臣到的時候,他們家族那邊就顯得非常鄭重其事。說到底,楊家在蓉城這邊很多事都有羅家在幫襯,而羅臣對他們的熱情,其實醉翁之意,就是在于多制造他兒子羅志先和楊夏的相處機會。
羅志先的各方面優秀在他們蓉城那個大圈子是出了名的,到哪都是滿譽的贊嘆,人也帥氣俊朗。他母親蔣瑛更是有點“欽定”楊夏是自己媳婦兒的意思。而且多半羅臣對他們表露的熱情和這些請客拉近彼此距離之類的動作,都是蔣瑛在背后推波助瀾。
甚至蔣瑛還暗示過了,要真的兩家定下了那種關系,未來他們可以直接幫楊夏安排,她是想要選擇呆在國內還是和羅志先一起出國,羅家都可以鋪路。
羅家有這樣的想法,他們楊家這邊哪還不是爭先恐后來當說客,家族里最突出的兩個人,楊夏的舅舅和堂叔,把她簡直當寶貝疙瘩,親閨女都沒那么親。
當然,不用說,楊躍文這個人心氣高傲,自忖如果當初留蓉城,論勢力不比羅臣差,倒也沒有自己家那些親戚對羅臣的卑躬屈膝,但面對羅家的示好,他還是很有幾分虛榮的。
有時候他也會結合自身相比較,想到去蓉城,看到羅臣在很多酒桌場合上面,被人恭敬著的那種樣子,不由得感慨,有時候一個平臺和環境,真的可以讓你眼界和接觸的事物都大不一樣。
就好像這單位大院里面的孩子,和人家羅家那種大戶培養出來的孩子就是沒法比。
但也不能就這么回應羅家那邊,本來門不當戶不對,要是顯出他們家急切,未來男方恐怕還得看輕自己家女兒,另一方面,打鐵還需自身硬,楊躍文也不就是看準了他們羅家了,楊夏還是得好好培養的,她現在成績不錯,班上前五,年級上也能排進三十到五十之間,未來再加把勁,瞄準985大學,那這個資本,自家女兒到時候也是不差的。
就在楊躍文總結這趟旅途收獲的時候,外面串門的自家老婆肖云撞門就進來了,楊躍文一皺眉,從來嫻靜溫和的肖云這個時候則顯得冒失,面容滿是震愕,“老楊,聽說趙青家那個小石頭住院了,心臟有問題,說是要安裝起搏器…嗨,人都轉院到蓉城大醫院去了…這人真是,命不好啊…還有,你知道程飛揚要搬走了吧?伏龍在那邊設廠,徐蘭他們一家都要走,他們家程燃,說是考進了蓉城十中…滿單位都知道了!”
楊夏提著大包小包去了柳英家,之前她挨著給小伙伴們打電話,就跟大家說了一會在柳英家集合,她在家幫忙打掃衛生,弄完了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這才帶著禮物去柳英家,大家都到齊了。
好久不見,眾人一通熱情問候,楊夏從人頭攢動間看到程燃和俞曉,朝兩人大方打了個招呼。
她隨即把口袋打開,挨著給大家送禮物,“柳英,這是你想要的曼秀雷敦唇膏,你上次說很喜歡,給你帶了兩支。”
“姚貝貝,你不是想要手鏈嗎,吶。”
“董佳我給你帶的小布偶娃娃。”
“俞曉給你個鬧鐘,免得上課老是睡覺遲到。”
楊夏挨著給大家發禮物,到程燃的時候,拿了一個模型的長盒子。
眾人一看就炸了,“太空堡壘模型!?”
長盒子上面印刷的圖案,赫然就是當年能讓少年們瘋狂的太空堡壘的戰艦模型。其實這部動畫片真名叫做《Macross》,譯名《太空堡壘》,九零年代首播的時候一度是國人的啟蒙機器人動畫片,當時包括程燃在內的一群少年,看得那是眼巴巴流口水。
饒是俞曉再如何淡定,這個時候也忍不住了,“這好貴的吧!”
一群人齊刷刷的看向楊夏,他們還是有眼力勁的,看模型外包裝也知道是國外進口,這個時候國內還沒有哪家玩具廠可以做出這種水平。而一旦牽扯到進口,又是這么大一個模型,這價格肯定是不菲,恐怕隨便都是幾百元了。
就算楊夏平時經濟不錯,但對她來說也應該是筆巨款。
楊夏明顯有些不自然道,“商場里就這么一個,想到你從小到大都心心念念這東西,考慮到我從來也沒送過你什么貴的禮物,看在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長大的份上,送你了!雖然是有點貴,但就算你欠了我啊…”
“什么叫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程燃哭笑不得,第一反應有點貴重了。
這種太空堡壘的模型是限量的,一般來說出了就會絕版,放未來這些模型手辦在收藏者的手里,特定年份的還可能升值。程燃記得看到過九零年代的一個公司出的手辦,在一些模型收藏者手上被炒到十來萬塊錢。他估摸著楊夏買的這個手辦,雖然沒那么夸張,但放二十年后也是稀罕貨。
俞曉就想動手來搶,“反正你也要走了,來不及拼吧,你輕車簡從,干脆放我這里幫你保管了!”
楊夏愣了一下,“走?要去哪?”
這個時候在場的眾人剛才的熱鬧才頓時消斂許多,柳英輕聲道,“程燃要轉學到蓉城十中了,他們家要搬過去。”
楊夏怔住,看向程燃,長睫毛輕輕顫了顫。
這個時候姚貝貝連忙接口,說了整個情況,最后道,“本來是等你回來告訴你的。”
楊夏有短暫的沉默,但其實周圍的人都能接受,他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反應也是差不多的。
再怎么說,其實大家一個院子這么多年,有的是從小到大,有的是后來加入,但也曾一起陪伴度過了很漫長的人生,突如其來,程燃就要離開了。
你說你要是沒啥出息低調點走吧也就罷了,結果猛地一下要蹦上天了,這下驚世駭俗的,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個心情,羨慕有,略微嫉妒亦有,甚至有些和他互換身份的憧憬的,然后還約莫感受到了一些不舍。
“哦。”楊夏點點頭,又抬起頭來看他,俏麗的眸子閃了閃,“什么時候走?”
“過幾天吧,主要是要提前搬東西過去,住的在廠子里,要在開學前把一切弄完。”程燃道。
“好事呀!”楊夏淺笑,卻不知為何,聲調并不高,“那得要慶祝啊!不管,你請客!”
程燃晃了晃手上的模型,“沖這個我也該好好破點費,不如就今天晚上?”
一群人轟然應同。
然后大家就各自回家放禮物,約好了下午吃飯和唱歌的時間,還打電話訂了包間。
下午飯在一家目前山海很上檔次的中餐廳“四海盛筵”,程燃想了想,約莫認出這好像是趙海華開的連鎖餐廳,就是當初秦西榛跟他抱怨過的相親的一家。
大家重聚的時候,女生們好像都特意打扮了一下,多數都換了新的衣服。楊夏在早上的碎花裙子外面還罩了一件小坎肩,頭發別了個發夾,上了淡妝,清清爽爽的,顯出對此的重視。
大家喝了很多酒,又說起如今伏龍的事情,柳英表示,其實她父母現在私下里對程燃父親的能力很是贊賞,現在程燃成少東家了,以后發達了可別忘了大家伙啊。
程燃就笑著說不會忘不會忘,公司搬過去,大家家里還有股份的,說不定新的樓房修好了,就都在蓉城有房子了,想往蓉城搬也有地方了。眾人眼神里都流露出憧憬的神色。
大家更多的還是說起小時候的事情,說起各自的糗事,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時候。
吃完了飯在臨近八點,又統一轉戰歌城去唱歌,早在飯局中說到的時候,姚貝貝就掏出手機把地方給訂了。
一大群人分了幾個車,去了KTV,歌城里面訂了個大包廂,酒水果盤管夠,反正程燃請客,大家是看明白了,現在程燃可算是一個小富翁,先前那頓“四海盛筵”的飯菜八百多塊錢,他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大家挨著獻唱,姚貝貝點了首《廣島之戀》,柳英緊接著上去唱《千千闕歌》,然后是俞曉中氣十足的唱《真心英雄》。
然后又切到了周華健的《朋友》,幾乎每次來ktv唱到最后大家必點曲目,俞曉今趟是一邊唱,一邊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急嗆出了眼淚。
后面就連柳英,姚貝貝,張鑫等這些大院子弟們都勾肩搭背,一人一段。姚貝貝拿著話筒說,“真討厭,程燃你要走了還是這么討厭,要是以后大家一起上學放學,沒有你,我們哪里找話題去!”
眾人驀然想起,程燃確實一直以來都是大院子弟的話題核心。
以前他最是調皮的時候,各家大人都叫過自己的孩子離她遠點,后來上了課,大家又拿程燃成績說是,其實并不是因為成績問題,俞曉,還有院子里不少人成績也有比程燃差的,偏偏每次考差了程燃就沒一次服氣過得,都是一副自己其實很聰明,考不好是因為不喜歡這些的態度,引得人總是想扒開他那一副油鹽不進的嘴臉。再后來自然是對楊夏的暗戀,這種事值得院子里說上一輩子。
再往后,就是程燃猛然反轉,不光考上了市一中,還在市一中稱王稱霸,弄得各種雞犬不寧的事情。
如今他就要離開了。
恍然之間,這個少年已經從當初在后面追趕,完成了對他們的超越,而且好像讓人有點難以望其項背了。
蓉城,那又是新的一片天地了,那是他在別處的生活和故事了。
好像…就和他們無關了。
大家紛紛表達對他不看好又考上山海一高當時的心情,同時說起宋時秋和他在山海的交鋒…又說起謝飛白這么個人物,可惜謝飛白已經提前轉學了。
大家競相議論山海音樂節,程燃在臺上站在秦西榛老師前面的那一幕,柳英表示說“帥呆了!”,姚貝貝也點點頭,但表揚的話是說不出來的。
后來眾人反應過來,還從來沒聽過楊夏唱歌,大家簇擁著讓她唱一首。
楊夏推過不去,上去點了首歌,拿起話筒唱起來。
那是一首《為你我受冷風吹》。
她聲音清囀,娓娓動聽,磁性而充滿韻味。
開口很是讓人有些驚艷。不時發出贊嘆聲,而她回以淡淡微笑。
“有人問我是與非,說是與非,可是誰又真的關心誰…
我會試著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
她睫毛律動著,雙手握著話筒,唱著唱著,目光橫跨過相對的距離,注視程燃,好像再無他物。
“但愿我會就此放下往事,忘了過去有多美,
不盼緣盡仍留慈悲,雖然我曾經這樣以為,
我真的這樣以為…”
大家玩的盡興而歸。
在大院的路口分離,路燈光霧呈粒子擴散籠住他們從小長大的花園,那棵黃果樹的花壇下,大家都認為楊夏和程燃之間必然有話要說,所以慫恿著把兩人推到一起,然后又各自遠遠的散了。
楊夏臉紅的厲害,程燃也有一種被架起來的感覺,恨恨朝著遠方的俞曉等人皺了皺眉。
最后還是楊夏道,“不聲不響的就去考了蓉城十中,你很厲害啊?”
程燃道,“其實只是想試試,沒有說不也是擔心提早立了Flag,又考不上落人笑柄么。”
“flag?”楊夏顯然是沒聽懂,但不妨礙她理解程燃整句話,她又瞇起眼,“現在考上了,一定很得意吧。畢竟是蓉城十中,超級高中噢!”
程燃道,“要搬家,也是生活所迫啊。”
“臭假!”楊夏白了他一眼,“什么時候走啊?”
“過幾天吧,十號左右。”
“滾吧滾吧…眼不見心不煩,要不然我總會看著你就生氣。沒你在我還能多活幾年。”
“好歹我們倆也是一起長大你這么嫌棄好嗎?”程燃啞然失笑。
“一起長大,我就是吃了這個虧…七歲時騙我手上的肉包子,十歲時搶我不二家的棒棒糖,借我CD橡皮檫作業本漫畫書絕不按時歸還,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有多少東西在你那!…我要把借你的東西全部拿回來兌換成錢都能買棟房子了!”
“棒糖的牌子你都記得這么清楚…夸張了啊…你不是這么記仇的人啊…”
清風襲來,楊夏碎花連衣裙在風中飄蕩,傳來一些泌人心脾的香皂味道。
“程燃,你還怪我嗎?”
冷不丁被這個問話懵住的程燃轉過頭,“什么?”
“初中畢業前夕,典禮堂那次…我把你臉都劃破了,還踹了你一腳,痛不痛?不過你活該!”
“你道歉還是要有點誠意啊!說著說著來句我活該還讓不讓人接話了…”程燃笑著說。
“本來就是你活該啊。”
“那你問我怪你啥意思?征求原諒?”
“當眾踢你把頭花甩你臉上是我不對,但你還是活該!”
“就這么倔強?”
“本姑娘從來恩怨分明。”楊夏抬起頭道。
程燃搖搖頭,這姑娘屬牛的吧,“那其實是個誤會,就是提前錄下了那段我本來已經忘記的語音,結果當時被人放了出來,然后把我推出去給你送花,一時就騎虎難下了。”
“嗯嗯,我就當是這個解釋了。”楊夏點點頭。
“什么叫就當,這就是。”
“嗯嗯…”楊夏點點頭,又突然轉過身去。
程燃愣了一下,想上前,卻看到她背著自己突然蹲了下去,頭埋在膝蓋間。
程燃這就思密達了,這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流眼淚了…
正打算看怎么寬慰兩句的時候,楊夏又抬手抹了抹臉,然后背對著他站起身,平緩了一下,轉過頭來,眼紅紅的。
道,“程燃,KTV里那首歌,我不是唱給你聽的。”
說著她從隨身的挎包里取了一個信封,遞給了他。
“給我的?”
“回去打開。”
然后她又道,“蓉城十中很了不起嘛,說不定我也能考上…不管怎么樣,去了蓉城,別再這樣沒心沒肺了,沒人監督你,注意生活習慣各種問題…畢竟我當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
“打住打住!你夠了啊…”
仿佛一如當年。
最后楊夏踮起腳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
那晚就是這樣的道別。
程燃回到家想起了楊夏的那封信,打開來,上面是一張賀卡,赫然是當時圣誕節那天晚上,他從楊夏那里收到的那張別人用過的賀卡。
當時謝飛白手里搶過去,還給楊夏,還對她說了些風涼話。而這個時候,她又重新給了他。
只是那上面又多了一行楊夏寫下的字。
“我記得你七歲時騙我的早餐,十歲時搶我的棒棒糖,十六歲時搞砸了我的文藝匯演,而十七歲時,我也沒能給你好的圣誕節禮物…后來仔細想想,像是我們這樣,在仍歡笑的年華別離…總好過有朝一日,在怨恨中彼此失望。
所以,這樣挺好。
再見。
我的竹馬程燃。”
這章長不長?是不是一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