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西榛抑揚頓挫卻又氣定神閑的吟唱,像是坦克集群在晨露微凝的平原上匯聚,一點一點的積蓄出排山倒海的氣勢。
程燃記得在另一個時空,這首歌謠當年全亞洲超過五十家電臺同步首播,大概八億人收聽,那同樣也是網路并不發達的年代,電臺還作為主要歌曲傳播渠道,這個傳播度,在當年可謂是空前絕后。
眼前的山海音樂節當然沒有那樣的規模。也沒有那么多電臺,但就是這樣的橫空出世,他想要看看,嘉賓席那邊,還能怎么接。
其實當這首歌起,人們自然就能和之前爭議的那首結合起來,無他,因為風格實在是太獨特了,可以說是目前的樂壇絕無僅有,從未聽到過。
就像是文學界一些大師,頻繁換過筆名,但資深讀者拾書一看,就能從個人的筆鋒風格上知道是誰的馬甲。
音樂也一樣,專業一點的人只要一聽,前后兩首這樣的歌曲,也只可能在一個人身上出現,這就是強烈無比的個人風格。
感受最為深切的還是嘉賓席這邊,趙樂和汪中樺目光所及,偌大上萬人的草坪上,人們那種沒有任何喧雜,安安靜靜聆聽,最多就是私下交流兩句的這幅場面。
不知為何,讓人感受到一種大恐怖。
嘉賓席上,來自各個唱片公司代表,制作人,甚至有些電視電影圈人士,樂評人,都是齊齊的緘默無聲。
電臺直播間,王世峰看向秦克廣,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老神在在。他可以保證,今天關注著音樂節的十幾個各地電臺,無論是電臺主播,還有參加的嘉賓,恐怕此時都在安靜的聽歌。
沒有人知道在發生什么,沒有人知道今天過后明天會迎來什么。
大雨在紛飛,夜風有些微涼,但這些在音樂的聲響之下,好像都被施加了催眠效果。
雨也不覺大,風也不覺冷。
只覺入耳的歌謠,再怎么聽也聽也不夠。
此時一幕,就像是樂壇,這么多年以來,久旱逢甘霖,在驚艷中,盡情的感受那份舒暢而值得細細咀嚼的悅耳。
“曾經純真的畫面殘忍地溫柔出現脆弱時間到 我們一起來禱告”
秦西榛唱到這里,突然停止。身后的鼓镲,三個吉他手的琴音,同時消斂。
旁邊的電子琴,秦西榛的十根手指,每一根都像是有生命的人,在琴鍵上活潑的跳動,電子鍵音過后,萬籟俱寂。
秦西榛收了那雙集優雅和性感與一體的手,統治這片空間的歌聲和樂章消失,所有人感覺就像是坐了過山車,在一個高處倏然停住,眼看著很可能是一個酣暢淋漓的巨大失重滑坡,卻停在了最高處的抓耳撓腮。
秦西榛坐回身后的一個小凳子上,身后的照燈打在她的身上,讓她周身仿佛有一層光邊,她略有些繚亂的頭發絲都纖毫畢現,卻又是那么栩栩如生。
“為什么不唱了?”
“繼續啊…”
“禱告后面是什么啊…好難受啊,快唱!”
草坪上,仿佛被封凍的生命重歸鮮活,一些意猶未盡的問詢聲四方響起。
嘉賓席上,才開始有人簌動起來。那些自持身份的人物,這個時候才來得及調整一下坐姿,左右四顧,想要看到方才聽歌入神的并不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歌太獨特了,而且比起最初時的那首,接受度應該更高,因為更易聽。歌詞,旋律,樂章,交相輝映,從未如此豐富多彩。
很極品!
而后,人們忽然發現,秦西榛頎長脖頸上的螓首側轉,看著旁邊的一個吉他手。
“她在看那個人。”
“怎么回事?”
秦西榛淺淺笑著,歪著頭看著程燃,但程燃知道,這些都是舞臺效果,一早就商量好的,秦西榛什么都不用做,保持好她的形象,一切開炮都由他來。
程燃把吉他一擺,上前,覺得自己臉頰的肌肉還有些僵硬,但是上前,程燃握住了那支主辦方提供的森海塞爾話筒,上場前后臺就有人在說了,說這支話筒價格不菲,能最大限度的提升人聲的廣域和穿透力。
光亮之中,程燃握住了話筒,目光上揚,鎖定了嘉賓席,汪中樺和趙樂,第一時間和他對上眼。
會場之上,只聽到程燃的聲音響起。
“這首歌…是不是你的?”
這個聲音像是無形的矛,如同引領了暴風雪,臺下的人潮的頭,唰唰轉過去,對向了嘉賓席。以至于形成了一片很大的波潮。
關于兩首歌撞車的事情,人們有所耳聞,說句不好聽的話,現在臨近音樂節末尾,又加上下雨,想看熱鬧而來的一抓一大把。未必沒有人想要看看雙方是如何對質的。
所以現在程燃這話,其實毋容置疑,很多人都知道這是針對誰說的。最多就是人們并不知道汪中樺和趙樂在哪里,而程燃和秦西榛的目光所向,給了他們答案。
不光是會場的目光受引領下看來,就連此時嘉賓席上,眾人都幾乎是第一時間,看向了前排的汪中樺和趙樂。
趙樂臉色僵硬,汪中樺尚能左右四顧,朝那些他認識的唱片公司音樂人投以一些若無其事的笑容,但是明顯那笑容掩飾不住的,是眼神的雷云密布。
程燃的聲音,再次響起,“請工作人員給趙樂和汪中樺老師話筒,可別說我們沒給你發言的機會哦!”
這個時候,早已經在嘉賓席這邊等候多時埋伏已久的俞曉,拿著兩個無線話筒就上前去了,遞給了汪中樺和趙樂。
看著掛著工作牌的俞曉遞來的兩個話筒,嘉賓席這邊已經先嘩然起來了。
有的電臺主播,直接面對這個狀況,喃喃道,“聽眾朋友們,音樂節現場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也有播音員試圖圓場,“出人意料…但這難道不應該就是音樂節的精神嗎,音樂節必然是接地氣的,和大眾融為一體的,更需要有這樣質疑和批判的精神…”
趙樂冷哼一聲,接過了俞曉的話筒,汪中樺也伸出手,拿了那支話筒,仔細打量有沒有古怪。
問題是沒有古怪。
他們在最壞的預料中,已經有了遭遇對質的可能,所以現在大概是有心理準備的。而另一個問題是,周圍嘉賓席上都是業界有頭有臉的人,把他們看著的,現在就是公論的時候,他們如果避而不接,明顯就是心虛了。
然而緊接著,看到俞曉遞給兩人話筒之后,程燃的聲音繼續響起,“這首歌是不是你們的?如果是的話,請接下一段。”
下方的人潮都轟動了,覺得這算什么?音樂節的保留節目?
音樂節上其實不比演唱會,真正在現場的人都知道,其實氛圍寬松許多,人們可以席地而坐,甚至帶吃的,帶帳篷聽歌,沒有演唱會那么正式。而歌手樂隊們也往往和觀眾互動頻繁,一邊這里唱上一段,臺下附和下一段的事情常有發生。
但是突然變了個形式,要讓宣揚那首風格獨特的反戰歌曲是自己所作,而秦西榛是抄襲的趙樂汪中樺兩人,接這首風格如出一轍歌曲的下一段。
現場氣氛轟然點燃了。
偏偏程燃的聲音還催命符一樣響起,“這樣吧,給你十秒鐘,十、九…”
伴隨著程燃的數數,下方草坪上的觀眾們,也不知是誰開始先附和,“十、九…”
“八、七、六…”
待到程燃念道“六!”的時候,下方已經是合聲極眾。
緊接著,就是數萬人整齊劃一,聲音疑是銀河落九天,震裂此間蒼穹。
“五、四、三…”
幾萬人的草坪之上,下著淅淅瀝瀝的雨,一起排山倒海的呼嘯,那是什么樣的場景?
吹過的春風都變得嘶啞,白雪不飄就給震碎了。
哪怕雨點打遍茫茫天下,也不敢落入此間喧嘩。
很多人回憶起當年那時那幕,都是拍案叫絕,“那小子…太他嗎狠了!”
趙樂死死攥著話筒,汪中樺挪了挪屁股,兩人雖然拿著連著音響的話筒,但是面對此時數萬人呼嘯倒數的這一幕,他們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們從頭看到尾,又從體育館從南看到北,目光盡處,盡是一餅餅人頭攢動,盡是一眾眾人看著他們,齊聲倒數。
兩人喉嚨里面,只傳出被此幕震撼的吞咽聲,卻就是沒能對話筒說出一句話。
他們第一次感受到群體的暴力是多么的可怕。
“三!二!…”
“三!二!…”
程燃還在倒數。
人們還在倒數。
“一!嘩…”這是數萬人酣暢淋漓的吼聲。
要是不知道來龍去脈的人,剛剛走入體育館,光是面對這“一!”的聲潮,恐怕就要遭遇無妄之災的被震得肝兒顫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最后那個數程燃已經沒有數,已然有數萬人幫他完成。
那個“一!”塵埃落定后,程燃往后退去,隱沒陰影之中。
秦西榛在光影間,手搭上了電子琴,接上了先前那一段樂章。
然后清亮的唱起。
“仁慈的父我已墜入看不見罪的國度請原諒我的自負 沒人能說沒人可說…”
樂章繼續,音樂繼續,歌唱繼續,但仿佛有什么事物,已經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
嘉賓席上,很多音樂人看著那方的沉默,都是微微側目了。
樂臺前,秦西榛的光芒,就那樣驚動時空。
然后這個纖細的身影,迎著那道從天而降的天光,露出垂眼渡世人般的憐憫,輕柔的唱起那段尾音。
“我,慢慢睡著 天,剛剛破曉”
是的,天。
已然破曉。
高潮,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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