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明在家里迎候了秦克廣,趕緊讓他上座,以前趙啟明拜會秦克廣,秦克廣都是一副不大想和他們深入交集的樣子,想來以為秦大師老爺子也是想享個清福,又擔心自己的身份給他帶不必要的庸擾,也就著實沒在各種場合下邀請秦大師,不過逢年過節的問候和禮物,是一點不落下的。
趙啟明知道一輩子沒見過低頭就是如今也是清高的很的老爺子竟然找上自己,讓他又是心酸又是感動,說老爺子登門,就是看得上我小趙啊,老爺子有什么事盡管說,是什么事不落你眼了,只要在我趙啟明手夠得到的地方,我一定給給你辦了。
秦克廣嘆了一口氣,說說來慚愧,是件私事。于是也就一五一十的將秦西榛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傾吐。
趙啟明后來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隨后安撫了秦克廣,一連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事情的面容冷峻而利落,表示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音樂節上面,對山海市努力營造的氛圍和公平公正簡直是一種褻瀆,讓下面的人緊急召開會議,準備應急處理方案。
等到一一安排完畢,回到秦克廣面前,趙啟明面容平緩了許多。卻再不說這個事情,趙啟明各種處理也是當著秦克廣的面,知道現在也不需要“小趙”說任何拍胸脯保證的無謂之言了,趙啟明似乎也知道秦克廣的脾氣,也不用搞這些虛假的套路,就是說,“老爺子,哪個收你的酒噢!當年你沒把小趙當外姓人,文工團好吃的,慰問演出當地送得生活物資,都接濟給我們這些后輩了,關心著我們的發展,大事小事,那件你不操心?說掏心窩的話,你老頭子就是我第二個父親,我小趙一輩子都不會忘。以后啊,你老也經常來看看我們,下次家里做點菜,請你和師娘一家過來,可別又敷衍推辭了…”
這些年秦克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漸漸見的多了很多人走茶涼,人情淡薄,待遇隨地位運勢冷暖起伏的事情,加上自己也是起起落落,后面就覺得,干脆有的事不期望,也就不失望。
但是其實也未必,有的成功和人所達到的高度其實都不是偶然,就比如說這個以前自己喚在嘴邊的“小趙”,當一些人達到某一個層次和高度過后,其實反過來追求的,未必不是當年那值得回味的人生一點真。
從趙啟明家里出來,秦克廣又打了一個電話。
王世峰是從廣播臺長那里得到秦克廣的電話的,得知秦克廣找上他們城市之音電臺,簡直有些受寵若驚。曾經他就和秦克廣有一面之緣,當年在蓉城的時候,據說秦克廣在蓉城短暫交流,那時候大大小小的人物齊聚一桌,他當時還在電臺實習,也隨著領導參加了這場酒局,從人群的影影綽綽中,就看到了眾星拱月的秦克廣。
旁人對他豎大拇指,說起曾經的輝煌,但他好像并不受用,明顯只是端著酒杯,面容僵硬。當然,當天宴請他的人未必不是想要借用他的名氣,所以對他的態度也就無所謂了,能出場就是給了天大的面子。至少能夠給人介紹到位,自己認識當年如何如何的秦大師,關系好的很如何如何也就夠了,他的這種獨有的特質,反倒成為他人格魅力的組成部分,世人的觀點,不特立獨行,怎么能算大師呢。
當時秦克廣給冷眼旁觀的王世峰印象就是清高,藝術家氣質濃郁,沒有任何官場和生意場人的圓滑世故。
今趟他來到山海參加音樂節,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當年這位秦大師,不過以他的資歷,在秦大師面前委實有些拿不出手,而且傳統和古典音樂大家的秦克廣估計對他們這個音樂節和這些電臺活動也不感興趣,他來之前,臺長倒是給他面授了機宜,等音樂節結束,找個機會代表他和臺里去拜會一下秦大師。這對年輕人的事業也是莫大的好處,秦大師要是看對眼,要說在流行和大眾音樂領域秦克廣或許名聲不顯,然而在上層圈子,秦克廣可是有話語權的。
結果沒想到秦克廣直接聯系到了他們臺長那里,臺長指令來讓他王世峰籌備秦克廣的電臺直播采訪事宜。當王世峰把電話打到秦克廣那里去的時候,電話里的秦克廣道,“小王,麻煩公布一下,音樂節上指責‘剽竊’趙樂作品的歌手,是我女兒。我接受你們的采訪,把這件事情講清楚。”
只是這一句話,王世峰仿佛感受到了千軍萬馬。
一大早,程燃就接到秦西榛的尋呼,跟著到了滴水巖的琴房。
樂隊成員相繼到來了,一個穿著襯衣,模樣友善的男子和秦西榛道別,遇到他們的時候還擺了擺手。等到秦西榛送來人離開,寧媛這才從旁對程燃道,“你知道嗎,剛才來的是市委宣傳部的人,一位科長,說是特事特辦,主辦那邊臨時調整讓我們今天在主會場最后加一場,現在給嘉賓的樂單準備重印了,給了我們一份核對。”
程燃從寧媛手上接過新的宣傳冊,看到最后一場上面,赫然是秦西榛的名字。音樂節三天,每天最后一場其實時間不固定,第一天是九點半結束,昨天又是八點半,今天也原本是八點半結束,如果再加一場到九點過,時間上面也不拖沓。
但是看到秦西榛的名字位列名單上,那個字體上程燃還有些愕然,這可是主會場啊。
程燃有些意外,“這是怎么回事?”
劉裴道,“秦西榛的爸爸出面了,據說是宣傳部趙部長打的招呼,主會場那邊給我們放行了。而且他爸直接站了出來,要求接受采訪,說明自己女兒的事情,采訪直接對準了最后一場,表示他將在今天最后一場讓秦西榛澄清是否‘剽竊’的事宜。”
程燃怔住,這分明是一場更大的波瀾,正在展開。
這個時候秦西榛送了那位宣傳部科長離開回來,剛好和程燃打了個照面,程燃道,“這些都是你爸做的?”
處于風暴中心的秦西榛,這個時候明顯也是在逐漸適應這件事情,她回憶昨天晚上,“…讓我在他面前彈奏之后,他就帶了兩瓶酒出了門,我知道他一輩子沒有求過人…但是他還是去了,后面回來,我什么也沒有問,他也沒有說,所以現在這些,我也不太清楚…”
很明顯,秦西榛還處于一片茫然之中。
秦克廣昨晚出門求人,第二天就有宣傳部的科長聯系了秦西榛,告知前往主會場的路已經鋪平,澄清也好,解釋也罷,一個舞臺已經為她打開。
然后,沒過多久,寧媛連忙把一個收音機拿了過來,擺在眾人面前,聲音開大。
是城市之音的廣播頻道,“今天晚上,我臺有幸邀請到了古典和傳統音樂的守望者,秦克廣老師到本臺直播間,秦克廣是古典和傳統音樂大家,創作過溢滿樂壇的《長月夜》、《留人不住》、《長安花》等四十多首融合琵琶,古箏,揚琴,鋼琴等樂器的優秀協奏曲作品,當年我也是視秦克廣老師為偶像…秦克廣老師在今天的直播上面,有些話想說。首先其實大家對音樂節上發生的兩首歌撞車的事,已經有所聽聞,其中那位演唱的女歌手,就是秦克廣老師的女兒,至于她的女兒是否竊取了著名歌手趙樂的歌曲,他希望大家今晚之后,再做定論…現在我們接一下觀眾朋友們的互動熱線電話…朋友你好,你那邊有雜音,請關了你的收音機…”
“喂,你們說的那個秦克廣老師,就是當年《西楚霸王》電影的譜曲作者?秦克廣老師居然在山海嗎?…他什么時候還能有新作品面世呢?還有…”
一個個電話,打進了王世峰的直播間來,瞬間各個線路都是一片紅線。
王世峰只能一遍遍重復著“聽眾您好”,回答一個個人的疑問。
“太激動了,我今年已經六十歲了,就像上個朋友說的那樣,秦克廣的音樂,是當年我們的青春啊,那些年,他以自己實際行動在藝術人生的路上無怨無悔,辛勤耕耘,譜寫了一首又一首足以傳世的作品…他女兒也參加了音樂節嗎?那可真是優良基因后繼有人了。以秦克廣大師的家風,要說他女兒剽竊,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秦克廣老師什么做客直播間,我要守著收音機聽…晚上八點半嗎,好的好的…”
程燃緊接著撥動收音機調頻旋鈕,轉了頻段,果不其然,一些對音樂節的廣播頻段之中,已經出現了嘉賓熱議的情況。
一名樂評人說道,“為什么說秦克廣是一代大師,因為從未有一個人在古典音樂和傳統民樂的交匯上,做到嫻熟自如的地步,我在八四年中英音樂交流會上,有幸聽過秦克廣和音樂家皮卡特的合奏,皮卡特對秦克廣贊不絕口,當時的作曲家艾倫聽過秦克廣的演奏,是激動得熱淚盈眶,那是東方民樂對西方樂界的一次沖擊…”
“沒想到,秦克廣大師的女兒也參加了音樂節…原來昨天她沒有出現,是為了今天在主會場上演出,這樣看來,趙樂指責秦西榛剽竊自己的作品…到時候,就能水落石出了。這件事讓秦克廣出面為自己女兒站臺,真是越加讓人期待晚上的演出呢…”
電臺頻道里展示的,只是這場風暴的冰山一角。伴隨著秦克廣出面的消息,一時間,很多老牌音樂人,類似中唱,港果這些曾和秦克廣合作的老牌唱片公司,也紛紛將目光聚焦過來。
秦克廣在音樂節的出面站臺,對整個西南音樂圈,都是一場地震。
自己那個最不喜外界喧囂的父親,竟然為了自己拋頭露面,不惜四處求人,并以大半生積攢的名譽為她站臺澄清,想著這些年和他的爭吵,不對付,時常看到他如同老頭一樣孤單的背影,秦西榛紅了眼眶。
突然覺得四周很寂靜,她抬起頭來,看到程燃和一干樂隊成員們,都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望著她。
她抹了抹眼角的水漬,勉強牽起一個笑容,“怎么了?”
程燃道,“你爸…這么厲害,早一點捧你,你還不早就火了!”
秦西榛噗嗤一笑,“我爸老頑固嘛…拉不下大師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