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兩天終于有心思來關心沒完成的板報了…”
她的語氣永遠是有一份清和平靜,但和姜紅芍相處久了,就能聽出這語氣中隱約的更多意味,有淡淡的置氣,這是在…責備他嗎。
程燃打量著這張編織塑料布,準備得剛剛好,顯然是測量過了的,最近夜間夏雨頻發,雖然文化墻上有檐脊,但畫上的版面的確容易受到侵蝕,第二天免不了要進行修補。現在用一張塑料布搭著,不畫的時候保護起來,不失為一種辦法,看來姜紅芍這兩天里就在做這些事了。
“這是兩根棍子,可以分別穿在塑料布兩個角,你要畫的時候,可以這樣…”姜紅芍彎身下去把棍子支起來,塑料布撐開,在頭頂遮陽棚一般打開了。
她微笑,“吶,就是這樣了,要是突然下雨,還可以擋一擋。”
程燃心頭有些微微的觸動,這是自己的勞動成果,而她在很努力的幫忙維護著,這樣的認真和細致,讓人心底動容。
平心而論,他很愛和她相處,似乎和她待在一起,周邊的空氣都會變得更舒暢起來。程燃記得以前看過一部奇幻電影,主角們從壁櫥就能走進一個全新的奇幻世界,在那里展開愛恨情仇,成了新世界的王。
似乎這張建筑板后面圍起來的工地和文化墻,也是這樣一塊奇幻之地,一點一滴的醞釀著,只屬于此間的小秘密。
程燃本以為她會詢問自己文藝匯演上的事情,畢竟那之后都沒再見她,有時候也不知道該怎么來說,這事算是前世的自己坑了后世自己一把,總歸屬于年少輕狂的狗屁倒灶事情,但卻不太好解釋,充滿了尷尬和“不要吧…”這樣的情緒。
但出奇的是姜紅芍并沒有問起這事,這是不揭人傷疤的良好修養,還是她根本不感興趣呢?如果是后者的話,程燃倒還有些略微的不爽。這不就代表著對他的事毫不在意嘛。
不過這也沒啥吧,放在心智成熟的姜紅芍身上,可能到底有一種看破不說破的心思。甚至并不引以為異,畢竟給她寫過情書明里暗里來說的男生也不少,對楊夏表白的程燃無疑也是這樣的蕓蕓眾生之一而已。
倒是她對程燃出色的繪畫技巧很感興趣,他們頭頂的彗星再亮一陣時間,就將絕塵而去,那不是一個世紀的離開,而是和人類數十個世紀周期性的分離,在此時記錄這顆彗星無疑非常有意義,哪怕只是一瞥它的驚鴻之姿,也能成為一個時段存在的標志。
程燃翻開那份軌道圖,這是姜紅芍委托她在海外的姑姑給傳真過來的,姜紅芍給他的時候,整理了十幾頁,上面事無巨細的記錄著軌道和各種參數,問題是根本用不到這么詳盡的資料,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姜紅芍的姑姑,也是做事認真的人啊…
說起來姜紅芍無論穿著打扮,都恰到好處,甚至讓程燃這個重生者也挑不出毛病,大約也因為家里有國際視野吧,至少程燃觀察過她之前的一些衣著,很多都不是現階段國內能買到的。
她家里有人在海外,英語口語這么好,也大概是經常出國,甚至可能暑假這些時候,都會在國外度過…嗯,這些信息,總是會林林總總能推測出來的。
程燃又從口袋里拿出畫筆,打開一個瓶子,看到瓶子上的介紹,道,“噢,原來不是水彩,這是丙烯顏料…”
姜紅芍倒是沒理會他的糾正,從旁看著半成品,“你這到底是什么樣的畫法呢?我之前看過吉爾丁·泰,康斯太勃爾的代表作,很多有功底的人大多脫胎不了這些大師的痕跡,但你偏古典主義,重素描,技法上也很嫻熟,這樣就容易出很唬人的作品…”
程燃張了張嘴,“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如果非要說一種派系,那就是大力出奇跡流。”
姜紅芍認真看了他半晌,思忖道,“也不是啊,你鋪顏色也沒有鋪的太過火,恰到好處…”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有好奇心。
難道自己要跟你說這是重生前衛流嗎!
好在姜紅芍也沒有刨根問底,對于她不明了的事物,她先是多問,當問不出什么結果的時候,也就變成多觀察了。
程燃的構圖上是以軌道圖顯示人類的各個階段,等同于歷史上的重現,當然,一些歷史節點程燃是前后對比過這個世界,查閱過資料的,找的都是和前世他能記住的歷史對的上的地方。
看到一幅幅的圖景在程燃的筆下逐漸成形,姜紅芍似乎也有些沉浸于程燃筆下勾勒的這歷史進程之中。
她輕聲道,“原來我們的過去,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啊,如果把過往的歷史濃縮進一天,在我們之前幾十分鐘,世界才發生過大災難,兩個小時之前,人類還未曾進入到工業文明…”
“我們這一生從出生到死亡存在的時間,大概也就是這不到半個小時的光陰吧。”
“嗯,”程燃手腕抖動上墨著,接口道,“而且這半個小時里面,是我們在一起。”
說著程燃已經下意識打算閃躲她接下來的襲擊了。
但卻出乎意料的,沒有筆啊,墨水這類的精確制導武器砸過來,她只是看著他,微微笑,沒說話。但那眼神換做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會有犯下大錯的承受不來。
“我當你剛剛只是說了胡話。”
姜紅芍的聲音飄來。
程燃已經感受到凜冽的氣息了。
他退后一步,休息之余觀摩自己的畫作,輕聲道,“有時候人要有跳出三界外的視野,身處一件事,一個時段,甚至一個時代,并不覺得,只會云遮霧繞。但如果有歷史可以縱觀借鑒梳理觀看,就會發現,無論哪一個時期,這個世界只有兩種狀態,一是混亂的,二是相對穩定的。”
“還有一點是絕對的,那就是世界是不斷的變化著的,哪怕是在相對穩定的時期,人們手里的工作,從事的事業,一個市場的繁榮,一個行業的興衰,一段歷史的沉浮,一場場戰爭,在時光的洪流中,都不過是聚了又散的沙塔。”
正是有重生的經歷,程燃說起這話的時候,才有一種天生的圓融自然。
“世界永遠在變。而在這樣的變化中,何以立身呢…如果可以,還是愿意站在引領變化的潮頭吧。”
姜紅芍看著他,眼神閃爍了幾下,微笑起來,“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傻。”
自己果然沒有重生者的范啊,怎么忽悠這一招就從來沒靈驗過呢!
程燃那叫一個尷尬。
但隨即姜紅芍的聲音,又讓氣氛和心靈驟然凝固。
她眼神落向教學樓之外那片紅云,以及更深邃的蒼穹,紅唇輕啟,“不過,這番話…我喜歡。”
和姜紅芍從文化墻出來,天邊最后一抹日暉也沉降下去了。
程燃把凳子搬出來還到了門衛室,作為犒勞,這次程燃主動請客,在校門口的小賣部里買了兩瓶水,他要了一瓶礦泉水,問姜紅芍,后者說和你一樣吧。
兩人聊著天往大道上走。
而他們所不知道的,在這條路上的一家售賣炸臭豆腐,炸洋芋和涼粉的小吃店里,放學沒走和閨蜜在這里滿足口欲,小口咬著坨坨土豆蘸辣椒面的張小佳手里竹簽串起的土豆塊“啪嗒!”一聲砸進了盤子里,把調味碟里的辣椒面濺起老高。
“怎么了?”她的閨蜜皺起眉頭,“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張小佳望著那條街道大路上那兩個人影,又極其傻的揉了揉眼…隨后,她臉上露出的表情,就像是…
看到了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