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蓋上車頭蓋子,來到駕駛室,一扭車鑰匙,嗚嗚嗚的聲音過后,引擎又再度活了過來,程燃在那個姓鄭司機的詫異表情下下車,接過那秘書男遞來的擦手帕子,道,“剛才我聞到了駕駛室有未散盡的汽油味,你這車平時是不是急加速的時候發動機抖動嚴重,轉速迅速下降,甚至熄火,而緩慢給油的時候,發動機轉速能上升到四千,再往上就有點困難?”
那司機目瞪口呆,片刻后道,“咋…這車,你開過?”
不僅是司機,就連秘書和那位中年男子,都一臉打量,這番話也是他們心頭的話,如此如數家珍,難道這輛車你真的開過?而這個車,恐怕現在山海市找不出幾輛來,還只有他們這樣規模的公司,給中年男子這個級別的才會配置,就是市長,也沒坐過啊…
“熟能生巧,聽聲辯位而已…”程燃擺擺手,“剛剛進駕駛室我就聞到了汽油味,這是典型燃燒不充分的表現,首先考慮是混合氣體太稀所導致,這應該是供油問題,所以我剛才拆解了供油系統,發現汽油濾清器太臟堵塞了,汽油濾清器應該是密封的,我剛才把它打開清理只是不得已的應急,開走沒問題,你回去后還要更換這個東西。”
“這可能是進口車和目前國內油品不匹配,不過這只是一個附加問題,我著車后空擋檢測了一下車輛,怠速很高。超過正常值,這很不正常。根源應該是進氣歧管泄露,這個車電控系統用的是進氣歧管壓力傳感器,這個信號控制空燃比和點火時間,一旦進氣歧管泄露,傳感器輸出高電壓信號,使得發動機噴油量加大,久而久之,油品匹配問題凸顯,造成積碳和油路堵塞。”
程燃將擦拭后的帕子放回主駕駛的側門儲物格,一副老司機的架勢。
那個姓鄭的司機,簡直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當年學車的師傅重現一樣,瞠目結舌。
在一旁的中年男子終于開口了,“小兄弟,這個車,可是進口的噢…你從哪里學的這些?”他不由自主的稱呼程燃為“小兄弟”了。
“網上學的。”程燃頭也不回,向前走去。
三人重新上了車,看著程燃一副不圖回報的樣子,秘書憋了半天開口,“真是少年強…則國強啊…”
他是真經歷過自己國家工業落后所面臨的窘境,高昂的配件價格,而且極長的更換周期,技術的歧視,賣給你的東西,只教你簡單的修理,涉及到核心部件的就敝帚自珍,全是外國工程師親自到來解決,生怕你把技術學了去。而現在看著這么非一般的少年,最終也只能用這句話來代替內心活動。
中年男子也點點頭,“若是我們下一代人都有這么強自學欲望,而且能達到這樣的程度…那下一代是肯定比我們這輩強的,國家強盛,也指日可待啊…”
說到這里,中年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自然而然就沉默了,秘書也不敢再引話題,車繼續行進,很快超過程燃,開進了月亮村之中。
***
這出變故只是插曲,程燃仍然沉浸于摸到了老古董的手感中,男人對好的工具,是有一種天然的迷戀的。大伯是本地叫法,嚴格算起來應該是大表叔,大伯請客的地方是靠湖邊的一個有休閑廳茶間的小花園分區里,程燃到的時候,看到三個堂表兄弟已經到了,表哥是大伯的兒子,叫做程齊,堂弟程翔和表弟李玉分別是二爸和姑姑的孩子。
程家四兄弟一向都和睦得很,就是程齊性格跳脫不羈,程翔活潑,而李玉相對而言性格上最為內向。
三人看到程燃來了,程翔和李玉就道,“哥,你怎么才來。”“等你好久了。”
程齊卻是對程燃隨意招招手,他此時正手持一支吉他,給程翔李玉彈琴演示他的技巧。
程燃看到程齊清澈的笑容,那副帥氣的樣子,無限感慨。如果說他的學生時代有偶像的,自己這位表哥絕對是其中之一。
程齊要大他們好多歲,在二中高中部,今年就是高考,程燃記憶中程齊似乎只考進了蓉州的一所二本大學,現在看這個情況,似乎軌跡和前世一致。
程齊身材高大,這個時候就有一米八八的個頭,學校里也是風云人物,藍球隊隊長,還代表市里去省里參過賽。名聲遠播,要拿灌籃高手作比,程齊就是流川楓這樣的角色。當然在學校里也很受女生們歡迎,后來多年以后和他同期的那些同學,提及程齊還是一副明褒暗貶的態度:“人是不錯,但拿球就是愛炫…不傳球,沒有集體感,愛耍帥…”總之是怨念頗深啊…
本來以為人生會一騎絕塵的自己這個表哥,可后來就是人生黯淡,讀書上大學之后出來,家里走關系給他安排了電信的工作,本來工作不錯,后來因為女友腦子一熱把職辭了,追人家到了南方去。那個時候大伯也退休了,家境這些也漸漸落后,等到談婚論嫁的時候,種種瑣事讓女友也就嫌棄了起來,后來分了手,程齊頗受打擊,一蹶不振,那之后就再也不愿談及結婚了,寧肯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
現在看著長發,擺弄著吉他的程齊,程燃不知道人生際遇究竟是如大海行舟無常無定呢,還是因為所謂性格所決定的。如果今生避開了那段情感,程齊還會走上曾經的那條路嗎?
聽著程齊彈了吉他,又聽他講一些怪談鬼故事,這是程齊的拿手好戲,總是用鬼故事將自己這些弟弟唬得對他服服帖帖,程燃倒是頗為懷念。
這個時候一輛普桑開進了停車場,從車里下來的是兩個身材筆挺的男子,程燃看到來人,身子也就一下立了起來,副駕駛走下來的,正是他用來扯虎皮做大旗唬了教導主任章明一通的表叔程斌,目前市公安局負責刑事警察支隊、經濟犯罪偵查支隊、禁毒支隊的副局長。
而那個開車的就是他的司機兼下屬,叫做顧小軍。別看身材矮矮小小,但據說當年在表叔的連隊里就是搏擊散打冠軍,和表叔是過命的兄弟,程斌這些年在公安系統,一直將顧小軍帶在身邊。
但顧小軍其實要小自己表叔七八歲,家里是SX那邊的,父親挖野菜摔死了,從小就是獨母把他撫養到大,送進軍隊后,母親得了重病,老家那邊也就沒人了。后來程斌出來也就把顧小軍帶在身邊,這些年顧小軍就跟自家人一樣,逢年過節都一大家過,程燃這幾兄弟都“顧哥”“顧哥”的叫他。
顧小軍也都把他們當成了自己兄弟和親人。每每聽到這種招呼的時候,黝黑的臉上就笑出一口白牙。而每次給這幾兄弟包的過年壓歲錢紅包,那也是足足的!
后來表叔訓斥過顧小軍,說那都是幾兄弟故意的,別看嘴巴那么甜,還不就為你的紅包嗎,你工資才幾個錢?
顧小軍反倒是一臉的護犢子,說老子就是愿意!我侄兒,不該給啊!給得高興!
只是后來…自己表叔出了事,顧小軍也受了牽連,大家庭的變故,就這么猝不及防的降臨。
好在,眼前是一個一切尚有回還余地,溫馨而又單純的年月啊…
人到齊了,大家庭自然就開飯。
其實這頓飯最主要的還是對于有關即將高考的程齊的勉勵,對于程燃的中考,也是對他作了一個期待,姑姑舉杯過來,“祝程齊好好考,超常發揮,祝我們的燃兒順利考進四中!”
看到大家附和的舉杯,程燃那叫一個尷尬,心想這到底是對自己多么的不看好啊…不過聯想當年成績,似乎這樣的低期待也正常得很。
表叔程斌倒是根本看不出能讓顧小軍死心塌地的那號人模樣,他就像是一個書生,在眾人之中,盡管有個公安局副局的頭銜,但也是儒將風范,像是七零年代的大學生,總是對人溫和微笑,聆聽著你說什么,發話也是溫和至極而極富條理。
所以程家這群人并不張揚,很溫和,一派溫潤如玉。
吃過飯后顧小軍和程斌都接到了幾個電話。
程家幾兄弟不經意聽到顧小軍話語里是說北山上發現的情侶尸體情況,而市里面不久前的燒烤攤打架斗毆致一死五傷事件的進程。
聽得他們一陣惡寒。
打過了電話后,程斌想起了什么,把四個人都招呼了過來。
程斌坐在葡萄藤架下面,程燃四兄弟逐一在他面前找了位置坐下,都笑吟吟看著自己表叔。
程斌的臉上,剛才一大家子吃飯時那股書生氣漸漸消失了,轉而的是平靜里帶著冷意,“就在三天前,幾個高中生燒烤攤打架,理由卻是爭風吃醋,結果瓶子把一個人砸死了…你們想想,僅僅就是為了這點屁大的事情,就鬧出人命…知道當時那個沖殼子沖得最兇的死者父母的樣子嗎?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恨不得自己去死的悲痛!那是如果有可能換回他們兒子,哪怕下十八層地獄都可以的卑微!”
程齊,程翔,李玉臉色就變了,他們心慌慌,不知道程斌為什么跟他們用這樣的態度說這些,好害怕。
程斌看著他們臉色的變化,很滿意。但隨即看到程燃的眼神,嗯…有些讓人意外,這小子眼睛里沒有應有的懼怕。
程斌繼續,“我為什么跟你們說這些,就是警告你們,不要出去給我惹是生非,要是誰招惹你們,忍!忍不了,遇到人身傷害,給派出所打電話,警察會處理。”
“但是——”程斌話說到這里,臉色已經變了,眼珠逐漸瞪大,那是仿佛從尸山血海中淌來的,無法言喻的恐怖,“誰要是敢打著我的旗號,說你表叔是公安局副局長了不得了,要掙面子,要當老大了——你們父母舍不得,老子先把你們腿打折!”
原本還有說有笑的三兄弟,現在是一臉震撼的看著眼前剛剛還溫潤如玉,現在就露出了本來面目的男人。
巨大的陰影面積,籠罩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