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朱栩穿著單衣,出了宮,漫步在長安街上。
“燁兒,回來,哪里不能去。”
“煊兒,不亂碰,碰壞了要賠錢的…”
“熠兒,那是胭脂鋪,男孩子不能去的,給我回來…”
小永寧在滿街道的抓人,大呼小叫。三個小家伙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對外面充滿好奇,到哪都想看看,摸摸,問問,因此街道兩邊,三個小家伙飛奔亂竄。
暗中的禁衛同樣提心吊膽,這些都是皇天貴胄,要是有些損傷,他們承擔不起。
朱栩手里拿著一塊糕點,沒有吃,踱著步子,與身旁的傅濤道:“你是說,國庫的現銀已經接近三億兩?”
傅濤微躬著身,道:“是。各地錢莊統計來看,與三億很是接近,并且還在快速增加。”
皇家錢莊推出了存錢有利息的政策,盡管很低,但也是坐地生錢,經過多年的宣傳,發展,日顯威力,皇家錢莊存進的現銀日漸增多,現在已經快突破三億了。
“也就是說,你們發出的新幣已經有三億了?”朱栩道。
對于大明的貨幣容量朱栩心里一直沒底,難以摸清楚,現在已經發出三億新幣,朱栩仍然覺得遠遠不夠,市場上的貨幣已經是魚龍混雜,現銀,銅錢,桶包,寶鈔等等依舊在流通。
傅濤看著朱栩的側臉,道:“是。不過,臣等不打算繼續發行,以后兩年打算替換為主、”
朱栩的目標是盡快用良幣驅逐劣幣,完成大明貨幣市場的改革,以達成商品經濟的發展的基礎條件,為渡過災情后的商貿發展做出足夠的準備。
聽著傅濤的回答,朱栩一怔,道“為什么?”
傅濤知道朱栩的想法,默默的組織了好一陣子話語,這才道:“皇上,從已知的嘉靖年算起,海外流入我大明的銀子就高達十億以上,加上我中國本身的銀子,臣等預估我大明民間藏銀可能高達二十億以上,如果繼續發行,可能會使得物價飛漲,破壞現在的平衡。”
朱栩有些詫異的看了眼傅濤,道:“這是你們皇家錢莊的商討的結果?”
傅濤看著朱栩的表情,神色謹慎,道:“是錢莊內部研討得出的結論,后與戶部,稅務總局,內閣,議會等小規模討論過,大致看法是一樣的。”
朱栩臉上露出笑容來,對傅濤的工作很滿意,道:“皇家錢莊能有這樣的看法很不錯,能與其他部門商討,更好。”
傅濤對于日益威嚴加深,心思莫測的朱栩充滿敬畏,不敢如以前那般,一舉一動頗為恭謹。
朱栩看著玩鬧的幾個孩子,慢慢走了幾步,道:“你們的想法是對的,但單等著上門存儲,兌換是不夠的,必須要盡快完成貨幣的取代,對于舊幣,朕會讓內閣下命令,嚴禁流通,加大查處力度,必須在五年內讓舊幣徹底退出流通,新幣要成為唯一合法的貨幣,且要保證貨幣的幣值以及市場平衡,不能形成通脹或者緊縮。皇家錢莊的杠杠作用要充分調動起來。明年,國庫會有所緩解,朕打算大規模的撒錢,促進貨幣替換的速度…”
傅濤聽懂朱栩的意思,道:“臣明白了。臣回去就制定計劃,上報內閣,等有詳細的章程,再面呈皇上。”
朱栩微微點頭,小慈燁三個孩子就各拿著一些零食送到身前,嚷嚷著道:“父皇,這個好吃,快吃…”
“父皇,吃我的,我這個好吃…”
“父皇父皇,我的,我的,我的…”
三個小家伙小臉通紅,雙眼興奮,顯然對于出宮很是高興。
朱栩笑著接過來,摸了摸三個小家伙的頭,道:“讓姐姐帶你們去吃更好吃的。”
三個小家伙都是歡呼一聲,轉身又跑開。
小永寧以前對出宮是費盡心思,后來有了朱栩的允許,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是去了不少,這次本想也溜出去玩,沒想到三個弟弟讓她頭疼不已,哪里還能自己玩?
小臉苦兮兮的,帶著三個小家伙,有氣無力的跑來跑去,完全沒什么樂趣。
傅濤眼見著,識趣的剛要抬手告辭,后面不遠的曹化淳匆匆上來,地上一道奏本,道:“皇上,江蘇八百里奏本。”
朱栩看了他一眼,但曹化淳沒有多言,默默的退后了幾步。
朱栩眉頭皺了下,打開奏本,頓時腳步就停住了,看著奏本,眉頭輕輕皺起。
傅濤看了曹化淳一眼,道:“皇上,臣告退。”
朱栩轉過身,將奏本遞過去,道:“你看看吧。”
傅濤一怔,接過奏本看去,沒多久臉色大變,猛的跪地,大聲道:“皇上,臣冤枉!”
這是江蘇蘇州府一個府丞的彈劾奏本,言稱傅濤利用皇家錢莊大肆謀利,每年從蘇州府運走的白銀超過一千萬兩,并且導致了很多商戶,士紳,百姓血本無歸,人命無數。
這樣的奏本在過去很多,無非是看著皇家錢莊賺錢眼紅,這眼紅的人包括商人,百姓,還有就是官府。他們倒不一定是為了貪污,而是看到皇家錢莊從他們地盤運走這么多白銀,心生嫉妒,不滿。
但是,這樣的奏本不應該出現在朱栩的手里才對,一個小小的府丞,還沒資格給朱栩直接上奏。
偏偏還八百里加急的送來了,出現在大街上朱栩的手里。
傅濤跪在地上請罪,眼神有一絲慌亂。
現在朝廷正在劇烈動蕩之時,這個時候出現彈劾他的奏本,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由不得他不緊張。
朱栩伸手拉著他的胳膊起來,依舊看著這道奏本,沉吟不語。
這道奏本平凡無奇,但出現在他手里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是怎么來的?”朱栩轉頭看向曹化淳,語氣相當平靜。
曹化淳看了眼傅濤,道:“這道奏本先是到了江蘇督政院,繼而到了京城,隨后轉到戶部,接著到了內閣,傅閣老班房幕僚送到了司禮監。”
這樣的一個流程看上去也很正常,但這是一個小小的府丞的奏本,怎么就‘正常’了?
朱栩捏著下巴,看著這道奏本,然后看了眼傅濤,目光中若有所思。
傅濤屏氣凝神,一句話不敢多言,心里卻相當駭然。
他從曹化淳的話里也聽到了不尋常,不尋常之處還有,這道奏本居然是他父親讓人送去內閣的,這說明什么?
說明在這場朝廷變局中,他父親也不是穩坐泰山,也在小心翼翼的規避風險!
這讓他很緊張,不自禁的抬頭看了眼朱栩。
他們傅家可以說是除了皇家外的第一權貴,是十足的外戚!
他父親執掌戶部多年,是皇帝最重要的心腹,現在更是入閣,位高權重!
而他傅濤,掌管著皇家錢莊,是大明最重要的財政機構。
換句話說,他們父子,基本上掌握了大明最重要的兩樣東西:錢糧!
這樣的權勢,在大明幾乎是無可比擬!即便是那號稱皇帝第一心腹的曹文詔的曹家,也比之不上!
只不過,傅家很低調,傅家父子一直都給人一種隱身人的感覺,在一些大事情上,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聲音,聽不到他們的身影,但他們的影響無處不在。
現在,朝局動蕩,大變就在眼前,有些人忍不住,要對他們動手,送他們這些外戚離開朝廷,‘歸本還原’祖制了嗎?
傅濤耳根一滴冷汗落下,心里冰涼一片。
他一直游離在朝廷之外,對朝局洞若觀火。
畢自嚴,孫傳庭都已經深深卷入這個漩渦,現在,他們傅家也要被卷進去了。
這場動蕩,最后的結果到底會怎么樣?
傅濤看著朱栩平靜的側臉,深深的敬畏。他很清楚,十年前的召集些對朝局就是翻手為云,一切在掌握中,做了十年皇帝,根基穩固,大權在握,想必這也是他刻意的謀劃吧?
他要做什么?
傅濤心懷忐忑,不敢多想,只是看著朱栩的側臉,忽然覺得無比的高大,陌生,情不自禁的低下頭。
朱栩翻看著這道奏本,瞇著眼,微笑著,低聲自語道:“有意思,看來,是有人要陪朕下這盤棋了?”
傅濤躬身立在朱栩身側,對于他這句話,充耳不聞。
朱栩將奏本扔給曹化淳,道:“以內閣的名義,將這封信寄還給蘇州府,還有,告訴內閣,今年夏天,朕打算去承德避暑。”
避暑?
大明皇帝向來沒有這么一說,除了紫禁城,幾乎沒出去過。
但是當今不同,南上北下,幾乎大明都走了一圈。
曹化淳是一個局內人的局外人,聽著神色不動,心里暗驚,道:“遵旨。”
傅濤知道朱栩這個安排有深意,卻猜不透,只是默默記下,回去再思索。
與此同時,陜西,西安府。
溫體仁陪著傅昌宗,在西安府的大街上慢慢走著。
溫體仁對傅昌宗相當恭敬,滿臉是憂國憂民的滄桑之色,發絲間還有幾縷白發,嘆息著道:“陜西的‘新政’是最好應對災情的辦法,只不過天下沒幾個人能理解,現在更是舉世皆敵,下官很擔心,即便這次能過去,下次未必還能安穩…”
對于溫體仁的感慨,傅昌宗當做沒聽到,他知曉的東西可比畢自嚴多,知道身旁這位不少黑歷史,神色平靜,淡淡道:“我聽說,近來有不少奏本彈劾我的,都被你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