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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節 涼州為尊(1)

  居延的八月,氣溫漸漸涼爽起來。

  秋風吹過田野,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秸稈堆,林立于視野之中。

  道路兩側的空地,隨處可見晾曬的粟米場。

  五顏六色的粟米粒,看的人心花怒放。

  驅車而來的人,更是眼睛都看的直了起來。

  “居延豐收,看來是真的了!”從車簾縫隙之中,向外看去,朱安世感慨萬分。

  河西四郡,皆是移民所建。

  而且,歷史尚短,所以類似內郡那樣可以獨霸州郡的豪強世家,暫時沒有成型。

  但同樣的,河西新土,有的是機會。

  縱然是布衣,只要有手腕有能力有機會,便可以在這里飛速成長。

  何況朱安世這樣聞名天下的游俠巨頭?

  三年前,朱安世率長安游俠數百人,遷為居延屯田戍卒,但因為他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他才抵居延,便立刻迎來無數仰慕者。

  登門來拜訪他的人,自九原而至居延,絡繹不絕。

  其中,不乏州郡之中的頭面人物,甚至就連貳師將軍李廣利也對他伸出橄欖枝,想要延聘他為門客。

  當然,這些人大部分打的主意,不過是想要拿著他朱安世刷刷名聲,當個吉祥物一般罷了。

  真正肯用他的沒幾個。

  這一點,朱安世心知肚明,所以對大部分延聘和招攬請求,他都是婉拒。

  甚至主動避入山陵,以表明自己沒有重操舊業的心志。

  而那些湊熱鬧的人一看朱安世不想再為人黑手套,當狗腿子了,自然大多四散而去——對這些人來說,朱安世唯一的價值,大抵就是他在長安給公卿們當過黑手套的光輝履歷了。

  現在,他不愿再當打手、狗腿子,去做那些臟事,價值自然立刻清零。

  當然,也有真心實意,想要延聘他做事的人。

  這其中,就有著故武威太守馮珂。

  馮珂是關中人,早就已經聽說過朱安世的名聲,而且清楚他的為人。

  所以,三番五次遣使登門拜訪,甚至親自上門游說。

  朱安世為其誠意感動,于是應允后者,接受馮珂的舉薦,自居延遷武威武成塞,從一個邊墻烽燧校尉開始干起。

  兩年下來,朱安世在武威經營的有聲有色。

  率眾辟田兩萬余畝,更建起了一條三十多里的渠道,引狐奴水支流西直河以灌武成塞周圍數萬畝田地。

  由之被提拔為武威東部都尉丞,秩比六百石,成為武威郡內有數的頭面人物。

  唯一可惜的是,當初親自登門延聘他的武威太守馮珂歲前卒于任上。

  朱安世以義子身份,親自為馮珂扶棺,披麻戴孝,送回關中故里,上個月才返回河西任職。

  這也讓他錯過了,貳師將軍與鷹楊將軍交接的時間。

  以至于沒有第一時間登門拜謝。

  如今,看著眼前的情景,回憶著當年與那位剛剛入仕的鷹楊將軍的約定。

  朱安世終是內心忐忑起來。

  “也不知張鷹揚會否怪罪于我?”朱安世嘴里輕輕呢喃著,而前方道路一轉,黑城塞的輪廓,已是映入眼簾。

  朱安世抬眼看過去,卻見原本寬敞的大道上,如今車水馬龍。

  數不清的車馬,將整條道路堵的死死的。

  數以百計的男子,奔走于道路之間。

  更多的人,則負劍而立,圍在一輛輛馬車之側。

  彼此推諉、咒罵、威脅之聲不絕于耳。

  而百余名披甲騎士,策馬于道路側,威風凜凜的列隊巡邏。

  他們手里揮著馬鞭,見到有太過分的人,便是一鞭子抽上去,打的后者哇哇大叫,然后老老實實的縮了回去。

  正是因為這些騎士的存在,這條被堵的水泄不通的道路,居然沒有混亂。

  雖然嘈雜了些,然而秩序井然。

  朱安世感嘆著道:“能讓這河西四郡的貴族、官員、豪強,聚于一地而不亂,僅以百騎而約其序,鷹揚之威,不同凡響!”

  于是,朱安世掀開車簾,對著護衛在他馬車左右的扈從、家臣吩咐:“爾等務必收束個性,不可張揚,不可與人爭鋒,不然觸怒鷹揚,神鬼莫救!”

  “諾!”眾人紛紛應諾。

  哪怕之前有桀驁之心的人,看到眼前的情況,也不敢再跳了——前方車馬之中,不乏有太守、郡尉之家,然而,就算是這樣的兩千石人物的家臣,在那些騎士面前,也與車隊里的商賈、豪強之家沒有區別。

  誰不守規矩,就是一鞭子抽過去。

  而其主人,竟不敢言語,甚至要唯唯諾諾,向那些騎士致謝。

  只是看到這里,眾人眼中,遠方的黑城塞,已如一尊散發著無邊威勢,讓人不敢直視的神人。

  其神三頭六臂,額生一目,神光如焰,照遍天地。

  “以一人而鞭一州,莫不敢言…吾曾以為,此蚩尤戲中故事,卻不料能親眼目睹…張子重,果為虎狼一般的人物!”一個聲音,突兀的從旁邊道路傳來。

  朱安世扭頭看過去,卻見一個褐衣男子,率眾策馬而來。

  其人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生著一張粗狂的國字臉,髯須長而粗,口音聽上去,仿佛是燕趙一帶的。

  “尊駕是?”朱安世輕輕將手按在腰間劍柄上,不動聲色的出言問道。

  “在下九原郡馬恢…”那人輕笑著對朱安世微微頷首,有些張狂肆意的問道:“敢問閣下是?”

  “嘿!”朱安世輕聲一笑:“我原以為是什么英雄人物,竟敢于吾面前,誹謗鷹楊將軍,原來不過是九原郡的浪蕩子!”

  馬恢的名聲,朱安世素有耳聞。此人乃是九原當地望族馬氏之子,而馬氏,故九原太守馬直之后,其家族從二十年前開始就把持著九原地方的大權,也出過不少校尉、都尉。

  但同樣的,不成才的廢物也不少。

  其中,尤以這位馬恢最是厲害!

  其事跡,哪怕是朱安世在武威都聽說了不少。

  據說,最近馬家又巴結上了那位在九原塞外的龍城的姑衍單于。

  借助著那位天子冊封的姑衍單于,塞外之王的威勢,壟斷了整個九原與塞外的商路,特別是毛料貿易之路。

  只是…

  朱安世猛然拔劍向前,猶如猛虎捕食一般,從馬車上躍起,長劍直刺對方胸膛。

  只是一瞬之間,馬恢甚至只來得及做出本能的躲閃反應,但卻根本來不及,直接就被朱安世手中長劍挑開他身上的衣甲,然后長劍向上一挑,一削。

  馬恢立刻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下,在地上打起滾來。

  而朱安世則笑著將長劍橫于眼前,看著劍刃上那只血淋淋的耳朵,譏笑起來:“什么東西,也敢直呼鷹揚之名?也配評論鷹揚之事?姑且念乃祖之德,留你一命!”

  “你!”馬原捂著自己的耳朵,從地上爬起來,正要發作,卻見朱安世身側,數十名武士拔刃而出,皆粗壯果敢之士,這讓他語氣不由得一衰,只好問道:“你可知傷人犯法?”

  “傷人自是犯法…”朱安世仰天大笑:“不過,我邊郡子弟,慷慨壯烈,仗義而行,縱死無悔!”

  “況區區割耳之事?!”

  他身后的隨從也都大笑起來。

  河西邊塞,自立郡以來,便是尚武不已,械斗之事,蔚然成風。

  在多數情況下,河西邊塞,律法只是不得已下的最后手段。

  大家公認的推崇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拳頭!

  特別是高層,尤其如此。

  一般來說,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河西人從不愿訴諸官府。

  而且,基本上,誰告官誰群嘲。

  特別是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基本上哪怕告官,官員都不想受理——在河西人的思維里,兩個貴族因為正治立場、思想形態、個人恩怨而產生的矛盾,假如不能在嘴巴上解決,那就拔劍而對。

  勝者贏,敗者輸。

  如是而已。

  若是不服,那么就回去苦練武功,圖謀復仇。

  舍此之外,別無它途。

  馬恢聽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良久他方捂著自己的耳朵,問道:“敢問尊駕仙鄉何處?尊姓大名?也好叫我日后登門‘拜訪’!?”

  心中卻是起了,尋機給此人一個好看的想法。

  朱安世聽了,哈哈笑道:“武威朱安世!”

  “馬家的浪蕩子,若是敢來,吾自待之!”

  馬恢聽著,頓時臉色大變,而周圍的扈從也都是如臨大敵。

  沒辦法,朱安世乃是天下知名的游俠,其自長安遷居延為戍卒時,整個涼州、并州都為之轟動。

  自然,他們也都知道,這位朱安世乃是鷹楊將軍保下來的故人。

  所以…

  馬恢最賤,朱安世持劍而上,非但沒有任何問題。

  反而是大大的忠義行為,傳出去是要被人稱贊和傳頌的。

  不客氣的說,朱安世就算是當場殺了馬恢,馬家也只能忍著,甚至得登門道謝。

  感謝其為馬氏誅一禍患!

  一時間,馬恢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頓時僵持起來。

  而周圍之人,也都紛紛圍攏過來,當起了吃瓜群眾。

  恰在此刻,遠方一隊騎兵打馬而來。

  “怎么回事?”一位看上去似乎是軍候的騎兵軍官,揮著他手里的馬鞭,帶著部下,闖入人群里,看到這個情況,立刻揚鞭喝問:“當眾鬧事,持刃相對,爾等以為漢律為何物?”

  說著,便揚起馬鞭上前,對著馬恢與朱安世及其周圍的人,高聲下令:“爾等速速棄械跪地,受我盤問!若不然,視為叛亂,吾當依法誅之!”

  朱安世聞言,立刻棄下手中兵刃,當場拜道:“武威東部都尉朱安世謹奉明公之命!”

  他身后眾人紛紛棄械,跟著他恭身下拜,以示尊從命令。

  反倒是馬恢,稍有猶豫。

  畢竟,他在九原橫行霸道慣了,又自詡名門望族,哪里肯輕易在一個區區軍候面前服軟?

  但他這一猶豫,立刻就招來了后者手中的皮鞭。

  啪!皮鞭狠狠的抽在馬恢身上,讓他疼的腰都彎了起來:“跪下!棄械!”軍候大聲呵斥著,他身后的騎兵,則紛紛將手按在腰間的馬刀上。

  這些天來,他們已經習慣了處置類似局面。

  將主也給他們授權——凡不從令者,軍法殺之!

  而在漢家,哪怕兩千石、列侯,于軍法面前,也是一視同仁!

  馬恢見到這個情況,終是有些忌憚,只好悻悻然的跪下。

  他這一跪,他的扈從自然馬上就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軍候見到這個情況,策馬來到兩方中間,問道:“爾等何故如此?”

  朱安世立刻拜道:“貴官容稟:吾武威東部都尉朱安世,奉太守之命,來此拜謁鷹楊將軍張公,路遇此人,自稱九原馬氏子恢,無故誹謗鷹楊將軍,污將軍為虎狼…某曾受鷹楊將軍大恩,誓為將軍門下鷹犬,恩公受謗,安能無動于衷,乃持劍割其耳以戒其嘴而已!”

  這還是現在的朱安世,脾氣已經好了無數倍。

  若是以前的游俠朱安世,單單是對恩公不敬,這馬恢便已經死了幾十次了!

  那軍候聽著,眉頭一皺,扭頭問馬恢道:“事實可是如此?”

  馬恢正要辯駁,周圍圍觀之人,就已經紛紛替他答了:“確實如此,吾等皆共聽,馬氏子直呼張鷹揚之名,以虎狼而謗之,假吾為朱都尉,則其死矣!”

  顯然這些人都是抓住機會,就來蹭熱度,表忠心,想要借機抱大腿的。

  至于馬恢?

  區區九原郡的所謂名門望族?那里能與如今的河西之主,天下名將相提并論?

  更遑論,大家來此都是有求于那位鷹楊將軍的。

  馬恢聽著,卻是面如死灰,終于后悔了起來。

  那軍候卻是揚起馬鞭,道:“因一口角,而拔劍相對,傷人肢體,此律法所不容,雖系出有因,卻也不能不審!”

  “鷹揚將軍曾有令:法如是足矣!”

  “今朱都尉、馬公子皆坐法…還請隨我回城,至官署之中受訊!”

  馬恢聞言,驚喜起來,這個事情進了官府,不就是他的天地了嗎?

  他馬家別的資源不多,官方人脈可是管夠!

  于是洋洋得意起來,卻沒有看到,那位軍候嘴角翹起來的嘲諷之笑。

  在居延,冒犯了鷹楊將軍,到了官府,只有一個結果——小事變大,大事為禍,禍事殃及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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