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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一節 長安(1)

  鵝毛大雪,足足下了整整一個晚上。

  當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整個長安城,仿佛變成了一個冰雪的世界。

  在建章宮內,蓬萊閣的湖泊,更是徹底凍結,變成了一個冰湖。

  站在蓬萊閣的閣樓上,穿著狐裘大衣,手上戴著一雙精致的羊絨手套,天子俯視著整個宮闕。

  “王莽的奏疏,什么時候回來?”天子問著身后的郭穰。

  “啟稟陛下,應該快了…”郭穰小心翼翼的回答。

  自貳師將軍受挫天山的消息傳回長安,天子的心情就變得相當糟糕和可怕。

  畢竟,在那之前,天子可是每天都在聽好消息。

  不是今天貳師大軍智取匈奴輜重,便是明日貳師精騎奇襲龜茲。

  戰報上,更是吹出了花。

  貳師大軍上下將校,乍一看不是韓信附體,便是孫武再世,簡直是用兵如神,算無遺策!

  匈奴人在西域被他們打的滿地找牙,那時候,朝堂內外,也都是一片歡快的氣氛。

  丞相劉屈氂等貳師嫡系,更是每天都在拿鼻孔看人。

  天子本人,則是得意洋洋,深為自己的識人之明而自傲。

  結果,不過半個月就迅速反轉!

  最開始,還只是傳來‘貳師小挫’的消息。

  結果,最終的戰報顯示,這那里是什么小挫?

  貳師軍、居延都尉,這兩支河西的絕對精銳,戰損數千,余者盡數被凍傷,幾乎等同于全體退出漢軍戰斗序列。

  這也就算了,關鍵還讓匈奴主力跑了!

  若跑掉的是匈奴王庭主力,那還情有可原,關鍵是跑掉的只是匈奴的西域部分。

  特別是,就在那之前,劉屈氂等人吹的太過,搞得長安城內外皆知:此番貳師將軍所面對的不過是匈奴一部,以貳師之力,一指可殺。

  結果現在砰砰砰打臉。

  而當今天子,最要臉面!

  誰讓他沒面子,他便會讓誰沒腦袋!

  這是被無數事實證明過的,鐵的規律!

  所以,這十余日來,長安城中風聲鶴唳,劉屈氂等貳師系一日三驚,生怕哪天被緹騎沖進門抓去詔獄。

  而其他人,也是提心吊膽,生怕做錯了什么事情,觸了天子的霉頭,被當成了泄憤工具。

  整個長安的氣氛,都有些沉悶。

  便是郭穰這樣的天子近臣,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說話,不敢有絲毫的不謹慎。

  “陛下…”這時,閣樓下傳來了張安世的聲音:“鷹揚將軍奏疏!”

  不一會,張安世便捧著一份用封泥封在竹筒之中的密報,走上閣樓,來到天子面前,躬身呈遞。

  天子轉過身來,看向張安世手里的密報,臉上終于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連語氣都有些輕松起來:“張子重在河湟又有什么新發現?”

  這話聽得郭穰與張安世都是面面相覷,心里面不免有些羨慕嫉妒恨。

  但同時卻也在心中不得不佩服那位鷹楊將軍!

  那位…

  真的是馬屁界的王者啊!

  哪怕去了河湟,也能隔三差五搞事情,讓天子隔著數千里發出會心笑容。

  譬如半月前,那位鷹楊將軍遣人回京,送來些蟲子模樣的草根,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東西,卻讓天子龍顏大悅,直呼:若天下大臣皆如張子重,朕又有何猶?

  若那位張子重,僅僅只是會拍天子一人馬屁,張安世和郭穰還不會太過忌憚。

  畢竟,當今天子已經老了。

  但關鍵是其還是太孫近臣,絕對心腹。

  同時,其還很會經營勢力!

  其往河湟不過一個月,朝中大臣,便交口稱贊,皆曰:鷹楊將軍國之柱石,不愧留候之后,興漢者必張也!

  這些人里,甚至還有著大批大批,從前很少在朝中發聲,已經隱退,不問朝政的老臣、勛貴、外戚。

  甚至是過去,對其極為敵視與仇恨的人。

  為什么?

  答案是那位鷹楊將軍去河湟,帶走了數百家長安貴族、大臣、富商子弟。

  現在,這些家族,每隔數日,最多十日,便能收到一份由那位鷹楊將軍官署發回來的報告。

  報告上會詳細描述和介紹,其家族所占的莊園,所得奴婢,水土、開發情況、進度。

  除了這些外,報告上還會有預測來年收益數字。

  而這些東西,誰看了不喜歡呢?

  特別是那些已經隱退的元老大臣們,只是看著自己原本不過隨便投下的幾百金、千余金,現在大有變成一個每年穩定收益數十、數百萬、甚至千萬錢的聚寶盆。

  那個不歡喜,那個不高興?

  而對財神爺,沒有人恨得起來。

  由之,長安大臣赫然發現,鷹楊將軍張子重雖然不在長安,但長安政事,卻似乎離不開他。

  尤其是事關國家大策的事務,如背離那位鷹楊將軍曾經的主張,便極有可能無法通過。

  甚至會被輿論罵死,罵到自閉!

  那些致仕老臣、元老勛臣,別的事情不會,陰陽怪氣的說話、吐槽,可是很擅長的!

  而且,因為是老臣,故而說的話很有分量!

  至少在輿論看來是這樣的。

  畢竟,尊老愛幼,乃是大漢帝國的普世價值,老人批評,年輕人除了受著,還能怎么辦?

  越是如此,朝中大臣,對那位鷹楊將軍就越發忌憚。

  尤其是在李廣利集團眼看著就要撲街的當下,鷹揚系便顯露了出來,成為了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畢竟,國家的頂級資源與位置有限。

  而鷹揚系卻極有可能在未來,輕而易舉的占據其中的大半!

  肉都要被吃光了,餓的眼睛都要發綠的人,豈能不嫉妒,如何不仇恨?

  所以,長安市井之中,開始出現了那位鷹楊將軍的黑料與八卦。

  雖然暫時看來,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情。

  看似也只是些無聊人士在瞎扯。

  但,其指向卻幾乎都直指那位鷹楊將軍的人品、修養與私德。

  連當年,黃家的案子,都被人重新翻了出來,編了些料,有要將之往‘欺師滅祖’的方向引導的趨勢。

  其他什么好色啊、強奪他人妻妾的料,也編出了不少。

  這種洗腦包,現在看上去沒什么。

  然而一旦將來有需要,便隨時可能成為攻擊鷹楊將軍的箭矢與利刃。

  在中國,人品與私德問題,可是最致命的攻擊之一。

  甚至比公德有虧,還要可怕!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張安世悄悄抬頭,看向天子。

  卻見天子的臉色,有些古怪。

  他趕忙低下頭來,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同時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著周遭的聲響。

  良久,就聽到天子忽然笑了起來:“這個張子重,還真是…油嘴滑舌啊!”

  天子揚著手里的密報,遞給張安世,道:“尚書令也看看吧!”

  張安世連忙低頭上前,跪下來接過天子遞來的奏疏,然后攤在眼前,低聲的念了起來:“鷹楊將軍臣毅昧死再拜皇帝陛下:陛下厚愛,使臣毅持節行于河湟,宣撫并州諸郡,巡查地方,臣誠惶誠恐,縱暴骸中野無以報,唯鞠躬盡瘁,為陛下大業死而后已,豈敢唯他事以議?然則,臣曾侍奉帷幄之中,親見陛下勞苦天下,怛惕不安,哀憐百姓以自忘,虧膳貶樂,此誠三王所不及,五帝所不能為也!與陛下之辛勞比,臣賤軀又有何惜?及至河湟,乃夙興夜寐,心念陛下之囑托,宣撫月氏、諸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宣陛下之教化于夷狄之中,播天子之仁德于荒服之外,于是,月氏諸部感激涕零,慚愧自傷,甘愿遷之于河湟偏僻之所,以自罰過往之所背叛之行,而諸羌之族,亦萬里來降,貢其牛羊牲畜,以獻陛下,臣于是于河湟之中,開墾田,建渠道,起溝壑,修道路,筑谷倉,有三千里之外之夷狄,感陛下之恩德,千里來助,有被發文身之徒,聞陛下之教,自愿來投,由之,河湟諸事初定,臣乃持節行于河西之中,睹民生之艱,見百姓之苦,悲從心來,哀自神出…臣昧死以奏,懇請陛下,宣仁德于河西,播雨露于山川…”

  念著這些文字,張安世腦子里只覺得怪異無比。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奏疏,低著頭,問道:“陛下,圣意是?”

  “小孩子長大啦,知道心疼百姓,憂心國事…”天子卻是意味深長的道:“尚書令覺得呢?”

  張安世聽著,心里面只有mmp三個字!

  小孩子?

  神特么小孩子!

  張子重張蚩尤要是小孩子,那自己豈非還在扎總角辮,甚至連話都不會講了?

  然而…

  天大地大,天子最大,既然天子都說是小孩子了,那么張子重必須也只能是一個不諳世事,但滿心赤誠的赤子。

  對于這樣單純的大臣,誰要是黑他,那肯定良心壞掉了,該去先賢陵前,負荊請罪,面壁思過!

  于是,張安世只好道:“鷹楊將軍赤子之心,臣遠遠不及也!”

  “那就擬詔吧…”天子道:“河西生民多艱,朕實心有戚戚然,乃免今年河西租稅,無出明歲徭役!”

  “臣謹諾!”張安世只好磕頭再拜。

  心里面,張安世卻是有無數的疑問。

  因為,他知道,這個事情過去都是李廣利在負責,李廣利在推動,李廣利在請求的。

  如今,張子重卻忽然冒出來,主動上書請求建議。

  若是此事沒有得到李廣利的同意,這就是越俎代庖,狗拿耗子!

  更會讓天子以及朝臣都生出惡感來!

  可不會有人喜歡一個隨隨便便把手伸進不屬于他的地盤的家伙!

  尤其是正壇上,規矩與傳統的力量,大的不可想象!

  換而言之,只要張子重沒有腦子壞掉,膨脹到以為自己可以單挑全世界了。

  那么這個事情必然是得到李廣利同意的。

  而且,很有可能是李廣利主動提出來的。

  那么問題來了,李廣利為什么會這樣做?其目的何在?

  張安世都不需要想太多,就知道李廣利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李廣利,真的是運氣好啊…”張安世忍不住在心里哀嘆:“這樣都能被他找到生路!”

  毋庸置疑的事情是現在天子已經同意按照張子重的建議,免去今年河西的租稅以及明年河西的徭役、雜稅。

  其潛臺詞,自然就是小孩子和李廣利的交易,朕知道了,朕沒有意見。

  錯非如此,天子是不可能說那些話,更不可能特意用小孩子三個字的。

  而小孩子這三個字,簡直用的太妙了!

  就像當年,驃騎將軍霍去病射殺李敢。

  然后天子輕飄飄的一句‘驃騎將軍臣霍去病年少枉為,朕實心傷,乃罰其待罪漠南,無詔書不得回京!’一樣秒。

  當時的李氏家族聽到這個結論,心里面恐怕只有‘我去年買了個表’。

  李敢,隴西李氏的第三代佼佼者,家族的希望與未來。

  被人一箭射死,按照漢律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的鐵律,霍去病起碼也該是死罪!

  哪怕其功高當代,也得如此處置,哪怕是最低標準,也該以其冠軍侯的侯爵與封國來抵罪,并降上三五級,從常設將軍打回校尉,即使是做個樣子,也得在長安摳腳面壁半年,才能有機會復出。

  但是…

  天子卻一句‘霍去病年少枉為’輕飄飄的放過了。

  至于待罪漠南,更是等于赤裸裸的告訴天下人莫挨朕的驃騎將軍!

  無詔書不得回京的潛臺詞則是有詔書就可以回京了。

  當時的天下人和李家有多懵逼,張安世相信,這個事情傳出去后,長安公卿就會有多懵逼!

  可惜,和當年一樣,現在的公卿,對此將是無能為力!

  天子的意志,就是天條!

  天子要放李廣利一馬,誰能按著頭繼續打?

  更不提,李廣利如今還有了那張子重的背書。

  可以預料,長安城里的那些太學生們,在知道這個事情后,恐怕會找各種角度給李廣利洗地。

  說不定,能把人家洗的又白又嫩,變成一株清清白白的白蓮花!

  想到這里,張安世就忍不住再次哀嘆起來。

  這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丟!

  雖然他與那張子重私交不錯,但,今天這個事情,真的讓他很難不嫉妒,很難不罵娘!

  他侍奉天子二十余年,勞心勞力,卻不及張子重滿打滿算的那幾十天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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