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微微一笑,說道:「庾公啊庾公,你清談論玄時,就是這樣總是跟著對方的話題走,沒有直奔主題抓住辯論的中心嗎?」
庾悅的臉色一變,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佛教是有辦法解決世家高門子孫越來越多的問題?是讓他們剃度出家?這怎么可能呢,他們可是生而富貴,又怎么會舍得放棄這些,去當和尚呢?」
黑袍平靜地說道:「生而富貴,在普通人眼里是錦衣玉食,這點確實不假,但另一方面,也意味著要背上家族的名聲,祖先的榮耀這樣的壓力,庾公,你自己應該對這個體會深刻吧,要不然你現在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呢?」
庾悅嘆了口氣:「是的,你說得不錯世人只道我們世家高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卻不會想到,我們肩上的壓力之大,一步走錯,說不定整個家族就萬劫不復了。想那太原王氏的王愉,何等尊貴的身份,就因為沒有黨附劉裕,就給安了個罪名全家滅門,百年名門,就這樣毀于一旦。我為什么這樣賣力地要討好劉裕,實在是怕成為王家第二啊。」
黑袍點了點頭:「因為世家高門和士族占了太多的土地,資源,控制了太多的人口,無論是對于想要集結舉國之力北伐的劉裕,還是對于想要帶著底層民眾逆襲的劉裕,你們這些世家高門都是首當其沖,早晚會找你們開刀。但話說回來,若不是你們的子孫越來越多,占地兼并越來越狠,又怎么會得罪全天下的人,成為千夫所指呢?劉裕不過是為這些積怨已久的人說話做事罷了,還算客氣的,如果是換了天師道,那跟你們談判的機會也不會留下了。
庾悅有些明白過來了:「所以,你的辦法,就是讓那些遠支庶流子弟,去當和尚,出家?」
黑袍平靜地說道:「長遠看,必須要這樣做,
按我的設想,最好是除了嫡長子繼承爵位外,別的孩子都出家為僧,其實你們之前有不少孩子也是寄養在天師道內,修仙問道。換成佛家,其實也沒啥區別啊。」
庾悅恨恨地說道:「區別大了去了,去天師道那邊是學習黃老之術,還有一些延年益壽的秘法而已,此外也是要修習一些煉丹制散的法門,防止自己被人下毒害了。成年后,都是要回家繼承家業的,不會一輩子出家當道士。但佛教不一樣,剃了光頭,受了戒,那真的是一輩子青燈古佛了,誰愿意自己的孩子吃這苦,受這罪?」
黑袍嘆了口氣:「釋迦牟尼之所以比庾公你們這些俗人站得高,看得遠,就在于他舍得,如果他只是貪戀一個王子之位,那恐怕他當了國王之后,相對弱小的國家也會被人所滅,吞并,最后舉國為奴,又能好到哪里去了?出家為僧,放棄王位,可以避免與其他兄弟的爭斗,更是可以用佛教這種形式,跟其他的各國統治者達成交易,解決他們這種王位內斗的問題。」
庾悅瞪大了眼睛:「就是你說的這種,除了繼承人外,別的王子出家為僧?」
黑袍點了點頭:「是的,當了和尚,不一定真的就是要苦修,也可以維持以前的生活,大酒大肉,仍然快樂而富貴,只不過,卸下了身上的家國責任也不再涉及權力,不再生兒育女罷了。」
庾悅的眉頭微微一挑:「如果是這樣的話,倒反而會有不少人愿意過這種生活,反正只要自己這輩子快活了就行,至于兒孫后代,那其實更多的是對于家族的責任而已。我知道有些世家子弟,就算沒有加入佛教,但其實也是不要后代,為的就是不承擔那種責任,也不必會給兄弟們視為威脅,手足相殘。」
黑袍微微一笑:「出家之后,不問世俗之事,也就不再對世間的君王,將相們構成威脅了,所以釋迦牟尼從王子變成了佛祖,受到世人的景仰,也開創了佛教,就跟我們中原的周公,孔子一樣,圣賢之名傳于千秋萬代,豈不比當 個幾十年的君王要好嗎?想透了這點,你就會明白,劉裕追求的是什么了。」
庾悅嘆了口氣:「今天跟你這樣談過之后,我才算真正地明白了劉裕的所想,但他是要斷我們所有世家大族的根哪,以后要消滅所有的世家高門,讓我們跟那些低賤的農夫沒有區別,這樣還不如殺了我們呢,我就算只有一口氣在,也絕不能讓他的圖謀得逞。只不過,佛教聽起來也不靠譜啊,同樣是要我們斷子絕孫,如果只剩一個嫡長子,萬一不幸身亡了怎么辦?那這個家族不是就斷根了嗎?」
黑袍笑著擺了擺手:「真的要是繼承人出了問題,可以從寺里把原來的兄弟們迎回來一個,還俗后繼承家業啊。這種事在天竺很普遍,人家早就能解決了。送其他的兒孫們出家,避免了家中的兄弟手足相殘,也避免了兒孫越來越多,兼并土地越來越多,得罪天下百姓的矛盾。」
庾悅咬了咬牙:「可是這樣一來,大興寺廟,不也同樣會養活很多不事生產,出家為僧的人嗎?不同樣是一種土地兼并嗎?以前的天師道可是占地圈人,到處開壇,還不交稅,在他們造反之前,已經是尾大不掉的一個麻煩,你的佛教要是這么搞,麻煩恐怕會更大。
黑袍平靜地說道:「不是什么人剃個光頭就可以當和尚的,寺廟的數量,僧侶的規模,都可以通過官方進行限制。對于統治者來說,佛教可以收容自己的非嫡傳兒孫,避免家族矛盾,當然需要送上香火錢權當這些子弟們的生活費,此外,佛教可以為人誦經祈福,消災結業,讓那些善男信女們,內心有個寄托,生活有個希望,百姓們對佛教的看法,可絕不會象對你們的莊園那樣,充滿了仇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