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文學)
庾悅喃喃地自語道:「可是,劉裕的那套人人平等聽起來要比當佛教徒好得多啊,起碼可以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并不需要苦修。反正如果是要我選的話,我還是想選劉裕這套,讓自己有機會立功得爵,讓自己的孩子以后有可能入公學學習,識文斷字,有比自己更美好的前景,何樂而不為呢?」
黑袍微微一笑:「但是你忽略了一點啊,劉裕給百姓的這些希望,那得是軍功得爵,戰場封候這種,要做到這點不得是去殺人放火,滅國平邦嗎?劉裕說這是功勞百姓們都樂意跟隨,但如果是佛家理論,這是造孽啊,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獄的,來世更是要變成畜生,花草,任人宰割。要是大家都信了佛家這套,你想想還有人肯去打打殺殺嗎?」
庾悅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高,實在是高,我終于明白了,你為什么說這個佛家理論才是能破解劉裕這套學說的最好辦法啊,確實聽起來無懈可擊。」
說到這里,庾悅突然雙眼一亮,臉上再次閃過了一絲疑惑之色,看著黑袍,說道:「可是,后秦不也是派兵來打仗嗎,不也是殺人造孽嗎?姚興信佛,后秦百姓軍民信佛,那拿起刀槍,過來殺人打仗,又是怎么回事?」
黑袍微微一笑:「那是懲惡揚善啊,在后秦出兵之前,后秦的國師鳩摩羅什會作法事,為出征的將士們祈福,要知道,這一戰可不是為了奪人江山或者是擄掠百姓進行奴役,而是幫著大晉百姓保家衛國,那可是善事。天師道兇殘暴虐,殺人如麻,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大晉軍隊無力抵抗,導致這些百姓落入天師道的手中,逼著他們也加入天師道去打仗,如有不從,那就全家殺光,你說,這是不是佛教所說的妖魔鬼怪的行為?」
庾悅笑了起來:「按佛家的理論,這是這些百姓們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要回報啊,各種災難,不幸,痛苦,尤其是兵災,不就是這些消業行為嗎?」
黑袍平靜地說道:「佛家理論沒你想的這么簡單,就象儒家的學說講究君王是天子,代天牧民,所以可以有無限的權力,對所有人能生殺予奪,但也留了口子,就是天命五行,天人感應這些。如果君王暴虐,那是氣數已盡,會被上天拋棄會有新的天命之子出現,取代舊君主,建立新朝,所以在儒家學說里,如果是桀,紂那樣的暴君,最后會被上天拋棄的,助紂為虐的結果,就是與其一起滅亡。所以說,儒家理論有識時務者為俊杰這一說法,這就是為臣子們在亂世中拋棄離開注定滅亡的政權,轉投明主,創造了這種理論上的說法,不算背叛。」
庾悅點了點頭:「是的,儒家的這套學說確實厲害,可以完美地解釋這種新舊更替時機,忠君之道如何保持的問題。如果沒這個天命五行理論,那應該所有士族士人,食朝廷俸祿的都得陪著舊王朝一起完蛋,最后在新朝建立的過程中,那些起兵領導的士族們也是背叛者,這樣一來,忠這個字就根本沒法堅持了,天下盡是不忠之人所建立的。」
說到這里,庾悅笑了起來:「這種清談我做過很多,談及儒家學說的演變,其實最早在孔子的時候,是沒有受命于天,君權無限的說法,因為那時候的周天子已經成為傀儡,幾乎無法號令任何一個諸侯了,就連孔子本人也沒有出仕周天子,沒有長期地效力于魯國,而是帶著弟子們巡游各國,畢竟各國名義上也是周天子的臣屬,從魯國去了衛國,宋國這些地方,并非不忠,也談不上叛國。」
「所以春秋戰國時期的士人,是非常自由的,可以隨意地去投奔他國,為別的國家的君主效力,并沒有什么不忠或者背叛的指責。象商鞅這樣,本是衛國人,后來到魏國當了的門客,再后來去了秦國成就大業,還是打敗了魏國才成就了他的赫赫聲名,這種行為,如果換到今天,有晉國臣子跑去南燕或者后秦,帶著敵隊回來打敗晉軍,那是 無可置疑的叛國不忠之舉啊。」
「可是到了秦始皇滅六國,統一天下,建立秦朝之后,情況就變了,以前軟弱無力,形同傀儡的周天子,變成了大權在手天下我有的秦始皇,分封制也成了郡縣制,各地的鎮守,長官不再是世襲罔替的諸侯貴族,而是秦皇指定上任的官員,隨時可以撤回調任,于是到了漢代,大儒董仲舒就整出了君權無限,受命于天的這套理論,大大強化了中央集權,說這人間的皇帝是天子,代天牧民,強調忠孝之道,把孔子的尊王攘夷的理論,又推進了一大步。」
「但董仲舒也留下了五行更替,天命轉移的這些理論,雖然不為當時的漢武帝所接受,可卻成了后世儒家們強調的,我們黑手乾坤,就是要在這樣的理論下行事,想辦法限制君權,不能讓獨夫暴君,掌握天下大權,肆意地誅殺士族,禍及天下。如果暴君為禍天下,那把他除掉,不讓他再害人,這才是大忠于世,因為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個帝王的天下,如果帝王的欲望與全天下人的需求所違背,那他就是,應該除之!」
黑袍笑了起來,甚至輕輕地鼓起了掌:「不錯不錯,庾公的清談辯術,果然是厲害啊,看來你平時沒少跟儒士們就這些問題討論,最后你們討論的結果就是權力不能集中在一人身上,而是得一幫人君臣共治,集體治國,這就是世家天下的來由,對吧。」
庾悅得意地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黑袍大人,你說佛家又是怎么來解釋這個的呢?如果說眾生平等,為何還要有君王統治和管理,為何天下還會有災難和戰爭?讓百姓不作反抗,自行面對這些災難,不是消業積德嗎?佛祖又有何必要去普渡眾生呢?」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