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看著劉穆之,目光炯炯,沉聲道:“如果我們奮斗了這么多年,還是要回到世家高門世代把握著權力,讓天下百姓再成為他們的奴仆部曲的那個世界,那我們的奮斗,還有什么意義呢?”
劉裕說到這里,轉而看向了王妙音,大聲道:“在少年時,我們初會的時候,我記得妙音你是同意我的觀點,我們要解救的,是天下所有的百姓,不再有人壓迫人,人生而給人統治和奴役的那個世界,難道你現在已經忘了少年時的理想了嗎?”
王妙音淡然道:“少年時的理想?少年時你我都無權無勢,只是滿懷理想和希望,不知世事艱難的男女而已,現在我們到了這個位置上,我們的每句話,每個決定都會決定數以十萬計,以百萬計的人的生死,改變他們的人生,再談少年時的理想,是不是太幼稚了?你說人人應該不受統治,不受奴役,那你能允許你軍中的任何一個小兵,代替你做決定嗎?要是由著軍士們的想法,恐怕十個兵里有八個都不想來打這個廣固城,早早地領了賞得了功就回家,你自己決定了千千萬萬的將士們的生死,憑什么說世家高門就不能去統治和管理民眾了?”
劉裕咬了咬牙:“我是為了將士們好,他們為大晉而戰,為天下的漢人而奮斗,自然也會得到相應的回報,可是世家呢,世家高門能給出這些好處嗎?我跟你們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我是為了公事,而不是私欲而戰,而且,我會給所有的將士們出人頭地,改變人生的希望,也不強迫他們來這里戰斗!”
王妙音冷笑道:“希望?把本屬于世家高門,屬于天下士人的土地,田產拿出來作為軍功進行分配,這就叫希望嗎?你今天奪人家業去送人情,明天換了人主事,也可以奪你,奪你的將士們的家業去分給新一批的人,這世上沒有保護前人功勞,家業的規矩,一任統治者為了討好底層民眾,就去奪前人基業去分后人,然后再換個新的上臺,再奪后人基業去分后后人,那這天下還有個規矩嗎?”
劉裕嘆了口氣,說道:“這些道理,你可以之前就跟我說,我們能好好地討論,如果我有什么設想不周的地方,也可以一起商量著調整,但你這么來個先斬后奏,不跟我商量就準備強行這么來搞,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考慮過全軍將士的感受嗎?這樣把所有的幾十萬胡人全部掠奪為奴,充入世家的莊園,那以后我們繼續北伐,胡人還會投降嗎?勢必處處死戰到底,到時候世家高門會出力繼續支持?流的還不是北府將士的血!”
王妙音淡然道:“這已經是我們作出妥協和讓步的結果了。你不許世家大族繼續讓漢人作為家丁莊客,那我們總得去找新的肯當樂屬的人,這青州的田產,你想分給有功的將士,但他們不可能在這里耕作,肯定是想回老家,那唯一的結果就是跟江北的那些地產一樣,最后轉手變賣給世家高門,這里是邊郡之地,大軍又不能久留,誰知道什么時候胡人又打過來,必然得在這里維持駐軍,那除了靠順歸的胡人充當兵將外,你還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嗎?”
劉裕的眼中光芒閃閃,他的內心在迅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確實,這問題已經折磨了他很久,就算攻下廣固之后,大軍也必然要回師跟盧循的天師道妖賊作戰,那青州,南燕的防守交給誰,就會是很大的問題了,剛才和劉穆之商量時,劉穆之說自己親自留下坐鎮,不可放權給青州本地的豪強,想必就是已經跟王妙音形成了這樣的默契,準備靠世家所控制的胡人兵馬,來作為青州的主要防御力量啦。
劉裕想到這里,看著劉穆之,沉聲道:“你也是這樣想的嗎,胖子?!”
劉穆之點了點頭:“本來我是想打下廣固后再跟你討論這個,甚至還可以再作些細化的改變,比如讓胡人兵將的壯丁,將士留下,以世家家丁部曲的名義留守此處,順利管理他們以前的那些個軍屯,部落,而讓他們的家人子侄,以半人質的方式分配到吳地各州郡,以作監視,不過,現在既然妙音這樣提了,不妨也把話說開,恐怕我留在青州,要依靠的,也得是這些胡人兵馬了,不然青州本地的漢人大族豪強,不用幾個月,就會割據自立,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劉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劉穆之:“如果莪不這樣做,而是留守一支足夠強大的部隊在這里,把投降的南燕軍民都遷到南方,又能如何呢?我不受制于世家高門,他們能如何對我?另立希樂,讓北府分裂嗎?”
劉穆之嘆了口氣:“寄奴,別這樣,不要意氣用事,也別把世家高門看成你的敵人,他們起碼現在有了好處愿意支持你的大業,也沒有在現在這個時候站到天道盟和妖賊這一邊,如果你在這個時候跟他們為敵,翻臉,如果連妙音和謝夫人都不支持你的話,那之前祖逖,桓溫,謝玄的下場,就近在眼前哪!”
劉裕一下子站起了身,按著斬龍大刀,厲聲道:“他們敢!誰要是想學黑手黨在后面禍國殃民,看我怎么收拾他,王愉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王妙音一動不動地看著劉裕,喃喃道:“裕哥哥,你是想連我也一起收拾了嗎?只是為了她?!”
劉裕的眼中遍布血絲,急促地呼吸著,他咬著牙,大聲道:“妙音,不要把我逼到你的對立面,這不關慕容蘭的事,而是國事,我想創立的是一個包括胡人在內也人人平等,不再有壓迫和奴役的天下,如果我們對胡人也不當人,那早晚也會不把自己的漢人百姓當人,那一切不又是重走回頭路了嗎?”
王妙音閉上了眼睛,一滴淚珠從她的眼角滑下:“難道,我沒有給她,給鮮卑人選擇的機會嗎?裕哥哥,你對我,何其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