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只覺得耳邊轟地一聲,一陣天旋地轉,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即使是孤身一人面對千軍萬馬的強敵時,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他定了定神,看著那信使,厲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信使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方被擄的淮北百姓,被燕國軍民盡行屠戮,梟首于廣固城外,劉將軍下令殺掉上萬城外想要進城的鮮卑人,堆成京觀于南城之外,以祭奠死者。”
劉裕良久無語,等到他恢復了平靜之后,才擺了擺手:“你們都且退下,容我與皇后和長史商議。蕭隊正,請帶這位兄弟下去歇息。”
蕭思恬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大聲道:“大帥,請下令吧,我等愿請命出戰,夷平廣固,為死難的無辜百姓報仇!”
劉裕沉聲道:“我說暫且退下,聽不到嗎?這軍報暫且不允許外傳,有泄露軍機者,軍法從事!”
蕭思恬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眼中幾乎都在噴火,但還是拱手行禮道:“遵命!”
劉裕繼續道:“通知各軍主將到中軍帥帳集中,半個時辰之后,我要軍議。”
蕭思恬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大聲道:“得令!”他拉起地上的那個信使,快步走開,很快,他隊中的軍士們也與他一起,消失在了營地之中。
劉裕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幾乎象是石化了一樣,劉穆之的聲音過了很久才從他的身后響起:“寄奴,現在怎么辦?”
劉裕緩緩地轉過了身,他的雙眼,已經一片通紅,而臉上布滿了殺氣,如此可怕狠辣,而又果斷決絕的表情,讓王妙音也不禁花容失色:“裕哥哥,你,你冷靜一點,別這樣!”
劉裕的聲音冰冷而果決:“胖子,妙音,你們以為,我這次北伐,是為了什么?”
劉穆之嘆了口氣:“為了懲罰攻我大晉,擄我百姓的南燕,為了實現你那北伐中原的理想。”
劉裕斬釘截鐵地說道:“不,不是的,我這次出兵,非為滅胡,非為奪妻,而只是要救回這些無辜的百姓。我從軍報國,我北伐出兵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保護我們大晉的子民,如果作為軍人,吃著百姓種的糧,穿著百姓產的衣,卻是無法保護他們,那還活著做什么?”
王妙音睜大了眼睛:“如果只是要索回那些百姓,需要這樣大動干戈嗎?我一直以為你是……”
劉裕大聲道:“你們一直以為我只是以此為借口,實際上是為了權勢富貴,或者是為了我那個青史留名的北伐夢,對不對?”
劉穆之嘆了口氣:“寄奴,我們知道你心系天下,知道你有大志向,知道你想為了這個大志而北伐,結束這個亂世,但是,為了區區兩千百姓就這樣做,還是讓我們難以理解啊。”
劉裕慨然道:“也許在你們的眼里,這不過是兩千多無足輕重的平民百姓,他們活著都是世家高門的施舍,對國家來說,除了種點田,納點賦外,毫無作用,亂世之中,本就是人命如浮萍,給搶了給殺了,都只能認命。這個世道下,沒人會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甚至幾千人給搶掠,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作為大晉,作為高高在上的帝王將相,不值得為他們去發動戰爭,一個將士的命,比十個百姓都要重要,這才是亂世,對不對?”
王妙音的秀眉緊皺:“裕哥哥,雖然不中聽,但我還是要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兵馬錢糧才是稱霸掌權的關鍵,如果你真的只是為了這兩千多百姓,那這場戰爭也確實太不值得了。”
劉裕厲聲道:“造成世人認知的這個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為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高門也是這樣的看法嗎?作為掌權的世家,只會爭權奪利,只會鞏固自己家族的權勢,可曾把這些百姓看成和自己同樣平等的生靈?可曾想過自己掌權是為了什么?”
劉穆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要保護這些百姓,就得掌握權力,寄奴,我們一步步地走到今天,不就是為了掌握權力嗎?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事沒有錯。如果你沒有權力,沒有軍隊,談何保護百姓?但如果保護數千百姓,就要冒著失去權力和軍隊的危險,這太不值得了。這世間還是有高低貴賤,生命也有輕重之分。你不可能說一個江北農夫的性命,比你的京八兄弟,比我們兩個更重要吧。”
劉裕大聲道:“不,我不這樣認為,生命永遠是最可貴的,一個江北農夫的命,在我眼里,和你,和妙音是同等的。只是你們的關系比他們親近得多。但這不代表我就可以對他們的苦難視而不見。江北移民計劃本就是我提出和堅持的,而戰事也因此而起,可以說,他們是被我拖累而受罪,那作為平時被這些百姓的稅賦所供養的將士,難道不應該拼了性命把他們救回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果連養我們的百姓都見死不救,那我們還穿這身軍服做什么?”
王妙音嘆了口氣:“裕哥哥,如果你出兵的目的只是為了這兩千多百姓,那為何不先派使者去要燕國放人?而是直接出兵呢?”
劉裕咬了咬牙:“黑袍派軍攻我江北,擄我百姓,為的是向我示威和警告,這人,他是絕對不會放的,如果我們不出兵而是派使者去求,只會讓他和燕軍更加囂張狂妄,甚至增加我們這些百姓的風險。所以,我只能出兵伐燕,以威對之,我以為,只要能大破燕軍,逼他們求和,就能救回這些百姓!”
劉穆之長嘆一聲:“寄奴啊,這回你可能真的失算了,也許慕容蘭和慕容超還有求和之心,但是黑袍是沒有半點人性的魔鬼,他這樣做,就是要破壞和談,以免自己給拿下送出,現在我軍將士也一怒之下屠殺鮮卑族人,兩邊的民眾血仇深如海,議和之事再無可能,甚至連慕容蘭,都要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