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備德的怒容滿面,每根皺紋,都在微微地跳動著,一雙三角眼,閃出野狼的狠毒與憤怒,直視劉裕,他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隨時就象是要上來打人,可是,他就這樣坐著憤怒了三分鐘,終究,還是一聲長嘆,搖了搖頭:“劉裕,算你狠,這次看在阿蘭的面子上,我可以放過劉敬宣這一回,不過你記住了,要是他再在淮北從事任何有危害我們大燕的行為,那下次我絕不客氣,在出征之前,一定會殺了阿蘭祭旗,也斷了你我任何和談的可能!”
劉裕微微一笑,他知道,慕容備德這樣放不可能做的狠話,只是為了掙回一點顏面了,他說道:“阿壽這次回來,我也不會再讓他流落江淮之間了,我會帶他回建康,讓他在北府軍中任職,然后去討伐桓玄,建立軍功,不然的話,我也不可能因為私人交情就給他官當,讓他當將軍。為政為將,都要處事公平,賞罰分明,這點,小哥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慕容備德勾了勾嘴角:“這回我算是給足你面子了,劉裕,除了這些錢糧賠償之外,你是不是還應該再給我些什么呢?”
劉裕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劉裕恩怨分明,這回南燕對大晉有恩,沒有趁著我們打內戰,除奸賊的時候起兵來犯,之前也收留了阿壽他們,這點,我理應有所回報。本來我劉裕的志向,小哥你也清楚,我要的就是恢復關內的漢地,還于舊都,拯救胡人鐵蹄下受苦的萬千漢人百姓,留名青史。可是,對于南燕,,我可以網開一面。”
慕容備德笑道:“怎么個網開一面?”
劉裕正色道:“帝號的事情,我可以暫不計較,我知道,慕容氏稱帝已久,你自立建國,暫時還需要這個名份,但你兒孫輩的事情,就與你無關了,等時機成熟時,他們可以自去帝號,裂土封王,不用再擔心大晉的攻擊。”
慕容備德搖了搖頭:“你的承諾只對你自己有效,換了別人未必會遵守吧。”
劉裕點了點頭:“這是我跟你的約定,不管你還能活多久,只要我劉裕在大晉掌權一天,這個承諾就有效,當然,若是你的繼任者們違背這個約定,主動攻擊我大晉,那這個約定就作廢,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后人,都會報仇的。”
慕容備德也點頭道:“痛快,我相信你劉裕的承諾,這個約定,我同意了,若是大燕將來主動侵犯東晉,那無論東晉作出何種反擊,都是理所當然,反之,要是東晉主動來犯大燕,那我們慕容氏就是戰到最后一個人,也一定會不死不休的。”
他說著,伸出了手掌,劉裕長身而起,上前與之連擊三掌,三聲脆響,回落在整個峽谷之中,無論是慕容備德身后的南燕軍士,還是劉裕身后關城之上的晉軍將士,全都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大家齊聲歡呼,聲震天地。
在一片叫好聲中,劉裕微微一笑:“回去之后,把阿蘭放了吧,黑袍的居心不良,如果他真的是你的舊識,這 個人也找了一大堆荊楚劍士,訓練成了視死如歸的殺手,非常可怕,我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么,但我相信,他所圖者極大,而且我現在仍然認定,他的目的,就是要我們兩國開戰,流血千里。”
慕容備德沉聲道:“黑袍的事情,我回頭會親自去查,就不勞你費心了。阿蘭暫時還不能給你,這不止是我的意思,更是她的要求,現在南燕內部并不平穩,我這次領兵南下也是想借外戰來緩和內部的矛盾,可現在沒打起來,雖然你能提供這些賠償,但各部之間沒有軍功,后面在物資分配上也會起爭執,不排除有別人想要反我,所以,我需要阿蘭再幫我一回。”
劉裕嘆了口氣:“這些年來,我們夫妻聚少離多,也苦了她了,希望你一切保重,我之所以答應跟你言和,也是因為你雖是胡人,但也尊重我們漢地傳統,在齊地重用儒生文士,以漢人治國,可以說你在這個亂世中,保了齊魯百姓的一方平安,沖著這個,我以后也不會主動來打你的,我劉裕向來誓言無悔。”
慕容備德點了點頭:“賠償的錢糧何時交割?”
劉裕回頭看了一眼穆陵關,說道:“三天之內,我的軍需官會把所有的物資分批放在關前,你可以派人來取。”
慕容備德笑道:“你這回也出動了不少人馬,這樣吧,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鮮卑人打仗你也知道,沒啥米麥,多是牛羊,我會給你一千頭牛,五千頭羊,也算是給你的弟兄們開個葷。”
劉裕笑了起來:“那就謝謝你了,以后我們兩國以這大峴山為界,結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
慕容備德點了點頭,轉身大步向后走去,他的聲音順風傳來:“我得早點回去了,回去晚了,怕是超兒會惹出什么事,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啊。”
他一邊說,一邊向前走,段暉等人迎上前來,正要行禮,突然,慕容備德的身形一個不穩,晃了晃,幾乎要摔倒在地,段暉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慕容備德,而慕容備德一陣劇烈的咳嗽,半天都直不起腰。
劉裕站在他的后面,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慕容備德連咳了三十多聲,才漸漸地平復下來,他站起身,甩開了段暉,自嘲道:“真的是老了啊,這才走幾步山路,吹點冷風,就成這樣了。唉。”
他一邊說,一邊走向了戰馬,跨了上去,身形動作仍然迅捷而矯健,剛才的疲態病態,一掃而空,一打馬,就向回奔去,他的聲音遠遠地順風傳來:“妹夫,記得你的承諾和誓言!”
看著這些遠去的鮮卑將士,丁旿站在劉裕的身邊,撓著腦袋:“寄奴哥,你真的是神了,你怎么就這么肯定,慕容備德會來,還會接受和議呢?”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因為,他國內潛伏的危機,遠遠大過面前的敵人,而留給他解決這些問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