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甫之幾乎要一口老血吐出來,他剛才只顧著前方的戰況,卻沒有看到后方的劇變,甚至他都不知道,煙塵之中殺出的,究竟是什么人,是孟龍符那支消失的騎兵,還是別的什么兵馬,以前一直聽說劉裕用兵如神,其兵法甚至不在其悍勇的戰斗力之下,還不以為然,今天一見,終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完全被壓制的恐懼。
吳甫之迅速地作出了一個決定,背后被斷,煙塵之中,敵情不明,再要沖擊,已是死地,而正面的劉裕,如猛虎一樣地沖鋒,想要逆襲更是十死無生,唯一的退路,就在南方,那里大概是唯一一處沒有被敵軍攻擊的地方了。
他迅速地撥轉馬頭,就向著南方奔去,轉了一個九十度的折角,而跟在他身后的軍士,也是紛紛隨他之后,轉向南邊奔去。
江乘大營中,寨門處的哨塔之上,皇甫敷和胡藩并肩而立,胡藩的眼睛,睜得如同銅鈴,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喃喃道:“太厲害了,太強大了,在我們這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劉裕的兵馬不超過二千,可是卻打出了一萬精銳都不能做到的這種四面合圍,無論是林中的騎馬弓箭手,還是正面的八牛弩逆擊,都是完美無缺,老吳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如果換了是我在老吳的位置上,只怕也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皇甫敷突然笑了起來:“可是那又如何呢,劉裕就算變出個花來,他也只有兩千人馬,所以才要玩各種花樣,老吳算是用他的全軍,試出了劉裕的斤兩,也算敗得不虧了。如果他能逃出來,我會請他好好喝一通酒。”
胡藩的眉頭一皺:“你不準備救援老吳了?”
皇甫敷的眼中冷芒一閃:“要救他,就得放棄我們在羅落橋的埋伏了,計劃不變,仍然是作出一副敗退的模樣,連帶著江乘大營也放棄,然后吸引劉裕搶攻羅落橋,只有在那里,我們才有反敗為勝的可能。劉裕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就算我們現在出去,擺開來正面打,又有多少勝算?”
胡藩咬了咬牙:“可是老吳他……”
皇甫敷冷冷地說道:“胡子,這是在戰場,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們就算全軍盡出,也未必能救得了老吳,而且,那三百北府軍騎兵,出去繞了一大圈,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萬一他們這時候迂回到羅落橋那里,把我們也包圓了,可就麻煩了,計劃不變,派百余步騎出去救老吳,意思一下,然后敗退回營,燒營而走,引京八們來追。”
胡藩嘆了口氣:“那萬一劉裕不來追怎么辦,老吳不就是白死了嗎?”
皇甫敷搖了搖頭:“這是他自找的,想要貪功冒進,就要承受這樣的損失,劉裕若是不來,我們據橋而守,劉裕所有的套路都別想打出來,起碼,我們加起來七千精兵,守個獨木橋,也沒有信心嗎?”
胡藩點了點頭,皇甫敷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下了哨塔,而胡藩則回頭最后看了一眼已經進入獵殺模式的戰場,勾了勾嘴角,喃喃道:“老吳,自求多福吧。”
吳甫之伏在馬背之上,弓箭不停地從他的頭頂或者是側后方擦過,那道煙塵,一直如附骨之蛆,不停地在他北邊百余步的地方緊追不舍,一陣箭雨襲來,跟在他身后逃亡的軍士就要倒下一批,千余名跟著他逃跑的軍士,這會兒已經不足五百了,一路的逃跑路上,伏尸數里,死相枕籍。
江乘大營的大門,終于有三道同時打開了,三百余步騎,從寨門中沖出,鼓噪著沖向了北邊的煙塵方向,為首一個,黑面長髯,手持大弓,騎著駿馬,正是胡藩,一邊沖,一邊大叫道:“老吳莫慌,胡藩在此,向我靠攏!”
一陣強烈的呼嘯之聲,從那煙塵之中響徹,孟龍符一馬當先,甲騎俱裝,揮舞著三尖兩面戟,一邊沖鋒,一邊大吼道:“猛龍在此,胡藩受死!”
而跟在他后面的,足有兩百多鐵騎,都是高大健壯的戰馬,上面端坐著兇悍的鐵騎戰士,揮舞著馬槊,大斧等長桿兵器,對著剛剛沖出寨門的胡藩所部就沖了過去。
胡藩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之色,連忙撥馬回轉,一邊逃向寨中,一邊大叫道:“不好,有埋伏,速退,速退!”
剛剛出寨的三百余名楚軍,就這樣直接給嚇得縮回了寨中,煙塵之中,奔出了二百余騎,不過這回他們是騎著馱馬,手中挽著大弓,在馬上連連發射,箭雨連襲,射得幾個正要關閉寨門的楚軍軍士,瞬間就倒地,而剛剛退入寨中的那些楚軍,哪還敢回頭,直接就向著后面逃去,寨中煙塵四起,而荊州腔的聲音,在全寨中回蕩道:“棄寨,退兵,快,快撤!”
吳甫之趁著孟龍符等人逼退胡藩的這一當口,終于覓得了一線生機,那如附骨之蛆的追騎,終于不見了,他回頭看看身后,卻驚訝地發現,還跟著自己的,已經不到五十步騎了,從句容原到這里的一路,大約十余里的距離,已經布滿了本方的尸體,還活著站在這里的,也就自己身后的這點人了,其他的,四散而逃者有之,跪地求饒者有之,而滿山遍野,則是在追殺本方逃亡士兵的北府兵。
劉裕的聲音,突然在側方冷冷地響起:“吳甫之,好久不見。”
吳甫之猛地一回頭,卻看到劉裕等百余騎,騎著高頭大馬,正在自己側后方五十多步的地方,這會兒的劉裕,神色平靜,斬龍刀上,已經血流盈槽,卻是沒有半點缺口,也不知道這一路上,他砍殺了多少人。而劉毅,何無忌,向靖等北府軍將領,則跟在劉裕的身邊,看著吳甫之的眼神,如同老虎看著垂死的獵物。
吳甫之突然血氣上涌,掉轉馬頭,對著劉裕大吼道:“劉裕,有種單挑決一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