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了殿外,只見一條鐵塔般的身影,在五個身披軟甲的壯漢的簇擁之下,昂首闊步而入,而門口的幾個軍士本能地想要攔,卻給劉裕那如冷電般的眼神一掃,都縮住了手腳,竟然就這樣眼睜睜地看他進來了。
鮑陋不自覺地從大案之后站了起來,沈慶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剛要轉身上迎,身邊卻是一陣風飄過,只見鮑嗣之提著風火棍,一個箭步就躥了出去,在大堂臺階上擺開了架式,對著劉裕身后的那幾人厲聲道:“好啊,光天化日之下,妖賊竟然敢就這樣出入衙門公堂了,來人,快給我把這些妖賊拿下!”
劉裕身后的沈家五虎中,站在前排的沈淵子沉聲道:“這位軍爺,我等已經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得到了吳國內史袁大人的赦免,不再是妖賊了。請你不要再以這個稱呼來說我們兄弟,現在的我們,是朝廷的官兵,和你一樣。”
鮑嗣之冷笑道:“你這話騙騙鬼還可以,在我這里就別想混過去了。妖賊中確實有些給裹脅的百姓,但是你們沈家五子,可是賊中頭目,象沈云子,更是親手殺害上虞徐縣令的兇手,還有沈田子,誰不知道是妖賊中勇冠三軍,沖鋒陷陣的勇將!袁內史赦免你們是他的事,但這里是海鹽,不是吳興,小爺今天就要把你們五個挖心摘肝,祭奠死在你們手上的無辜軍民!”
劉裕平靜地說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鮑公子了,不知道鮑公子跟沈家五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這樣置他們于死地呢?”
鮑嗣之微微一愣,轉而沉聲道:“劉裕,你是要強行維護這幾個妖賊,甚至不惜與官軍,與朝廷為敵嗎?這里可不是你的京口,你可看清楚了,在我的地盤上,你就是條龍,也能讓你翻不了身!這幾個妖賊,在吳地作惡多端,死在他們手上的將士百姓成百上千,這是國仇,不是我的私怨!”
他一邊說著,一邊卻開始四下打量起來,尋找起最近的幫手在哪里,畢竟鮑公子嘴上雖然狂妄,但也是見過真場面,也見過劉裕格斗的人,自己也曾經上過戰場殺過人,起碼的戰斗經驗和判斷力還是有的。
劉裕微微一笑,說道:“剛才鮑公子提到了被沈云子所殺的上虞徐縣令,不瞞你說,這次在赦免他們幾個之前,我特地接來了徐縣令的兒子,現任朝中著作郎的徐逵之,讓他決定這幾個人的生死,畢竟,孝道大過國法,我朝以孝治天下,即使是朝廷的赦免,也不能剝奪死在他們手上的人的子女們的復仇權力。而沈家五子也知罪行深重,前來尋求赦免時是孤身空手而來,任人宰割,絕無怨言。”
鮑嗣之的臉色一變:“當真?!”他轉而冷笑起來:“那徐逵之能放著父仇不報,只怕是給你許以重利收買了吧。哼,誰不知道他姓徐的跟你劉裕相交莫逆,自幼長大呢。只是給你騙得連父仇也不報了,我還是不能理解。”
劉裕看著鮑嗣之身后,沉默不語的沈慶之,說道:“你就是有蒼耳公之稱的沈慶之沈幢主吧,我聽過你的勇名,一直想要一見,卻沒有想到,在這里見到了。”
沈慶之連忙拱手道:“想不到連劉參軍都聽說過我的名字,實在是惶恐之至。我這次是進京搬救兵的,本想請鮑縣令差人去烏莊通知劉參軍,早日率兵赴援謝將軍,卻不料會在這里見到劉參軍本人,真是三生有幸。”
劉裕笑道:“那不知道沈幢主能不能理解,為什么徐逵之能放過父仇,原諒沈家五子呢?”
沈慶之不假思索地說道:“因為吳地的土豪之前受天師道妖賊的蠱惑,附逆作亂,朝廷大軍一到,妖賊們扔下這些土豪,自己跑了,多數土豪首領伏誅,而其子侄部曲,如沈氏五子這種,則帶著很多莊客,佃農躲進了山中,朝廷雖然下達了赦令,但他們害怕給追究罪行,不敢出山,沈氏五子是第一批出山接受赦免的亂黨,如果因為私怨殺了他們,只怕再無人敢出來自首,這等于是斷了這些人的后路,把他們推向妖賊一方,會十倍,百倍地增大平定吳地的難度。所以徐公為了國家大義而放棄了自己的殺父私仇,是高風亮節之舉,沈某佩服之至。”
劉裕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鮑嗣之,平靜地說道:“現在鮑公子還想堅持為死難的將士百姓們復仇,哪怕是讓吳地土豪們復叛,讓連海鹽,吳興這些暫時安定的地方叛亂再起嗎?”
鮑陋干笑了兩聲:“劉參軍不僅戰場上神勇無敵,這戰場之外的剿撫之事,也是見解深刻啊,難怪當年謝相公會對你如此器重,佩服,佩服!”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堂前,轉頭對著鮑嗣之板起了臉:“這里不是你說話的地方,還不速速退下?!”
鮑嗣之咬了咬牙,行了個禮,正要轉身,劉裕突然說道:“鮑縣令,尊公子忠勇過人,剛正過人,正是國家棟梁,我等武夫,只知道快意恩仇,刀口舔血,讓作亂天下,荼毒百姓的賊人們個個授首,這才是軍人男兒應該的想法,別說鮑公子了,就是我劉裕,還有我北府軍的兄弟們,也都是這樣想的。當初沈家五虎都來投奔時,我的第一反應,也是殺了他們,為死在他們手上的百姓們報仇。”
鮑嗣之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轉過身來,看著劉裕:“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劉裕點了點頭:“當然,我劉裕從軍報國,就一個想法,保家衛民,如果有誰殘害百姓,禍害國家,無論是胡虜還是內賊,都應該讓其付出代價。尤其是這一路上看到原本富庶繁華的吳地,給這場叛亂毀成了什么樣子,更是讓我咬牙切齒,夜不能眠,每天做夢都是想著殺賊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