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玄界流傳著一種說法,說這江湖上有耳朵的人,絕無一人沒聽過匡世棋和岳玉山兩人的名字;而江湖上有眼睛的人,也絕無一人不想瞧瞧匡世棋的絕代神劍和岳玉山的奇秀風姿。*隨*夢*小*說w.suimeng.lā(注)
匡世棋的劍不必多說,橫壓一世,無人能敵,無數修士奉其為修行偶像和畢生追逐的目標。岳玉山爽朗清舉的絕世風采則令玄界無數女修為之魂牽夢繞。
后來,匡世棋上邪劍大成,引發天怒,被鎮壓于六兩湖;而岳玉山卻戀上梨山一位女修,并與之結為道侶,從此雙宿雙飛,只羨鴛鴦不羨仙。
二十年前,那梨山女修為岳玉山產下一女,取名岳梨花,然而就在她生下女兒的同一天,夫妻二人遭遇強敵追殺,先后命隕,剛出生的女兒岳梨花幸運地被隨后趕來的梨山兩位山主救回梨山。
岳梨花命運坎坷,修行之路也是一波三折,起初開悟時,展現出驚人的修行天賦,三年破同境上三重,六年晉一大境,僅在十五歲那年就成功晉入真人境。
不過,不知道是她修行太過急功近利,導致根基不穩,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她在十六歲那年遭遇重大變故,境界一跌到底,墮至修士下三重,其后整整三年未晉半境,淪為修行廢人。
十九歲那年,心灰意冷的岳梨花離開梨山,不知所蹤,梨山派人四處尋訪,卻始終沒有半點音訊,直到今年九月,梨山兩位山主接到一封來自神秘邪修宗門“上邪宗”的信函,才知道岳梨花早在一年前就加入了上邪宗,就此墮入邪道。
當然,那封信函最讓她們震驚的不是岳梨花加入上邪宗,而是岳梨花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從下三重修士直入十二重真人境,一日千里亦不足以形容其進境之神速。
信函的末尾明確提到,岳梨花會代表上邪宗參加今年的梨山大會,“往日恩恩怨怨,一筆清算”。
這才有梨山二山主朝飛衣親自登臨鐵匠鋪,拜托鐵中流攔下岳梨花并將她送往老母殿的事情。
此時,那一襲白衣已持舟入城,即將路過鐵匠鋪。
鐵中流放下手中鐵錘,抬步走出鋪子,站在門口側頭望著那一葉緩緩而來的扁舟,輕輕嘆了口氣。
嘩啦!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河心中有一道水龍沖天竄起,水幕中冒出一個光頭,正是花和尚提著寶杖兩落三起。這一次他吸取教訓沒有大吼大叫,而是雙手緊握寶杖,嚴陣以待。
驟然,他心中若有所感,猛地轉頭,看到一道曼妙的白色身影,翩若驚鴻般凌波踏水而來,繼而飄搖而起…一腳踏在自己的光頭上。
撲通!
花和尚三起三落,終于想起下山前師尊交代他的那句話:“遇水而避!”
白衣少女踩落花和尚,旋身回舟,動作行云流水,真如凌波仙子。
“好一招‘白駒踏燕’!”
白衣少女甫落舟頭,聽得有人高聲贊了一句,轉頭看去,卻是那位打鐵的鐵先生。
“岳姑娘,好久不見。”鐵中流拱手客氣道。
白衣少女正是岳玉山之女、梨山棄徒、上邪宗當代圣女岳梨花。
岳梨花站在小舟上,遙遙對著鐵中流回禮:“鐵先生,別來無恙!你那把‘霜刃之怒’如何了,可能趕在后年玄湖論道時出爐?”
少女有禮有節,談吐雅致,哪里像邪修中人?
鐵中流微笑點頭,道:“岳姑娘既過家門,進來喝杯茶吧。”
岳梨花道:“梨花還有事在身,就不叨擾鐵先生了。”
“岳姑娘可是要去梨山?”鐵中流問。
“正是。”岳梨花也不隱瞞,“有些問題要當面問一問我那兩位師傅。”
鐵中流猶豫了一下,道:“岳姑娘,以鐵某之見…你還是回去吧。圣人說,逝者如斯,一去不返,姑娘前途無量,自當以求索大道為己任,假以時日,必有所成,何必執念于過去恩怨,誤了道心?”
岳梨花肅容道:“倘若不能親解心中疑惑,永遠不得安寧,大道更不必提。鐵先生的好意,梨花心領了。”
鐵中流面露慚愧之色,但卻是一現即逝,重歸平靜,道:“岳姑娘,鐵某也不瞞你,今日鐵某受人之托,不能讓你過橋。”
岳梨花恍然,道:“我那兩位師尊找過先生?”
鐵中流頷首,“她們讓我將姑娘送去老母殿閉關,但鐵某于心不忍,因此才勸姑娘原路返回。”
“老母殿?”岳梨花突然冷笑起來,神態有些異常,笑聲中飽含仇恨與憤怒,“四年前,就是在老母殿,她們讓梨花變成廢人,如今又要故伎重演嗎?”
鐵中流默然,作為上三重大宗師,鐵中流道心通明,自能明辨是非,亦不難從前塵往事與今時今日的蛛絲馬跡中推演出事情的本來面目。
岳玉山夫婦的隕落,岳梨花的叛逃與歸來,背后恐怕都有梨山那兩位山主的影子。
這也是他不愿送岳梨花去老母殿而是勸她回頭的原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岳姑娘…”鐵中流欲繼續勸說。
岳梨花忽而大笑起來,道:“鐵先生不必多說,梨花明白。我輩修士,道理只在拳頭中,規則只由強者制定。鐵先生,不必手下留情。”
這位身穿白衣的上邪宗圣女說完這句話,笑意驟斂,白衣飄飄,小舟四周無聲無息地蕩起一圈圈漣漪。
鐵中流無奈搖頭,伸手朝河中虛抓一把,一根水柱從河面浮起,越升越高,升至距離水面兩丈左右的半空時赫然化作一把大劍,那大劍懸在虛空中,遙遙對著立在小舟上的岳梨花。
劍意磅礴。
岳梨花望著那把由河水化成的大劍,面色變幻不定,先是躍躍欲試,繼而凝重皺眉,再是轉動身子試探,作勢一擊奏功…
劍意應之勃發,河面驟然顫動不止,小舟逆流后退。
“鐵先生!”
岳梨花面露怒色。
鐵中流正要順勢再勸,聽到那白衣少女斥責道:“你堂堂一代宗師,欺負小姑娘,欺負后輩,傳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鐵中流愕然,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句話。
就在這時,岳梨花突然一跺腳,小舟微微傾斜,濺起一道凌厲的水箭,射向岸上的鐵中流。
接著,她身子稍稍前傾,雙臂齊齊甩出,衣袖展動,灑出兩把細細的符針。
這就是“梨花帶雨”。
鐵中流眉頭緊鎖,變了臉色,他一再忍讓,好言相勸,心底實盼望這可憐的姑娘能夠改邪歸正,不料這女子出手竟是如此狠辣,不識好歹。看來先前的客氣只是表面做做樣子,他終究是墮入了邪門歪道。
念及此處,鐵中流再加了幾成功力,揮袖將水箭和符針掃開,準備調用河水大劍給那岳梨花一點實質性的教訓,卻見一道白虹起自小舟,凌空劃過,岳梨花境界全開,展動身法,想要趁機穿越那把大劍!
“原來這一攻只是幌子,她的真正目的是要擺脫大劍劍意的籠罩,借機逃走!”
鐵中流嘆道:“罷了。”伸開手掌往下一壓,“轟隆”一聲,大劍墜入水中,激起一道巨大水幕,將將好攔住那道白虹。
白虹撞擊水幕…被彈了回去。
岳梨花搖搖晃晃落回小舟,半空中吐了一大口血,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
“回去吧。”鐵中流負手卓立,淡淡說道。
岳梨花稍作調息,問:“鐵先生今日一定不準梨花過橋嗎?”
鐵中流態度堅定地搖搖頭。
“好,那我今日就不過橋,我就在這里等。”岳梨花說著盤腿而坐,自顧自用起功來,不再搭理鐵中流,既沒有再強行郭橋,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鐵中流倒愣住了,正如岳梨花所說,他堂堂一代大宗師,總不能強行去把一個小姑娘綁走吧?但她這樣跟自己耗著,好像也不妥當,難道為了看住她,暫時不打鐵、不鑄劍了?
這岳梨花入了邪宗,行事做派果然帶著邪氣。
護城河南岸一個圍觀少年看到這里,笑道:“這姑娘挺有個性的啊,誒狗蛋,你說她什么境界?”
說話的少年自然就是郭大路,在鐵中流和岳梨花剛動手的時候,他就被狗蛋拉過來“看好戲”,此時好戲落幕,他隨口問了一句。
“無暇的上三重真人,了不起哦。”狗蛋少年老成地說道,梁紅鯉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裝什么深沉啊你?”
狗蛋忙認錯:“師傅我錯啦。”
郭大路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樂:“想臥云子堂堂一位老牌大宗師,竟被一個小丫頭這樣拍了拍去的,誰說宗師不可辱來著?不過臥云子能扮高人、能演孩童、能屈能伸,演技可比自己要高,是真正的一人千面啊…誒等下,一人千面?臥槽,被這老小子耍了!”
郭大路猛然回過神,之前臥云子說的什么“千面公子”多半就是他本人,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他每胡謅一個人就能命中一個背鍋俠?
不要輕易低估一位大宗師啊。
郭大路開始思考回頭怎么圓謊。
“請問岸上的朋友,誰有酒?”
正當郭大路想著要如何不著痕跡地彌補“千面公子”的破綻時,聽到河中那位名叫岳梨花的姑娘大聲問道。
“那姐姐在要酒,咱們去給她買一壺吧。”梁紅鯉提議。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梁紅鯉一人,但正當梁紅鯉準備吩咐狗蛋去買酒時,一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聲音覆蓋了半條護城河:“岳梨花,你區區一個邪修,竟有膽子向諸位名門正宗弟子和各正派修士要酒喝,誰給你的勇氣?”
眾人聽那聲音,輕易判斷出傳聲者宗師的身份,原本準備去買酒的眾人紛紛止步回轉,且有人已經開始怒斥:“竟是神憎鬼厭的邪修,真是看走了眼!我呸!”
“難怪鐵先生不準她郭橋,活該!”
“無雙城不歡迎邪修,哪里來哪里去吧!”
“馬上滾,你這個邪門歪道!”
輿論風向瞬間扭轉,梁紅鯉一時半會也有點懵,看著郭大路問:“郭大牛,咱們還買不買酒?”
郭大路道:“為什么不,要知道咱們的敵人是…”
話未落音,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接道:“姑娘接酒!”
郭大路驀然轉頭,看到狀元橋半腰站著令狐棠和化機子,扔酒的正是大哥令狐棠。
郭大路福至心靈,腦海中揲蓍草一抖,得了一卦:
一枝梨花壓海棠 “嘿,有戲誒。”郭大路笑意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