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宗的迎客大廳頗為寬敞,布局卻比較簡單樸素,除了六根大紅柱子,其余便是桌椅,沒有聯牌,沒有字畫,更沒有任何器具擺設,多少顯得有些空曠,不過可以看得出來,這客廳的裝飾風格和師玄青的戰斗風格倒是一脈相承。
寬敞的客廳里人卻不多,北冥宗方面除了宗主師玄青及兩位管事長老,剩下就只有北冥宗大師兄林亦凡安靜地坐在側座,顯是跟著宗主出來見世面。
主方四人,客方也是四人,除了上官嵩、上官芙父女,還有一位老者和一位身材修長、面如冠玉、身穿白衣的年輕修士。
“弟子蕭天,拜見師尊。”
進了客廳之后,郭大路自覺地讓在一旁,把舞臺讓給蕭天。
看了那么多那么多退婚流,如今能現場看一次真人版,郭大路不想錯過。不過在好戲正式開始之前,他暗地對四位客人做了一下實力評估。
兩位上三重大宗師、一位三重真人和一位九重修士。
這陣勢不能說如何咄咄逼人,但絕對暗藏玄機、來者不善。
“天兒,去見過你的未來岳父和古神侯。”師玄青大馬金刀地坐在上位,氣場覆蓋整座大廳,那是面對兩位同級對手毫不示弱的意思。
“是。”
蕭天轉過身向上官嵩和那位錦袍老者行禮。
“晚輩蕭天,見過兩位前輩。”
等他話音剛落,上官嵩便接道:“天兒,剛才上官伯伯與你老師的對話你沒有…”
“上官前輩!”
蕭天打斷道,稱呼也由以前的“上官伯伯”變成前輩,“您與老師的對話,我已經聽到了,但請恕晚輩不能答應你們的請求。”
“你說什么?”上官嵩眉頭一皺,“你不答應?”
蕭天點點頭,“晚輩與上官芙的婚約乃是老師、上官前輩和沈前輩三位前輩經由晚輩和上官姑娘同意之后共同約定,因此你們若想退婚,沈前輩須得在場。”
到了這時,蕭天心中已然徹底放棄這段婚約,但既然老師說要沈宗主親自開口,那他就必須堅定地和老師站在一起。
聽到蕭天如此說,上官芙面露怒色,向他投去不加掩飾的鄙夷,當即起身道:“我輩修士,修得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大道,倘若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那還要修行何用?”
上官芙這番話說得倒有些擲地有聲的意思,畢竟“修行大道”在上,誰也不好直接反駁。
“上官姑娘的意思是,我們為追尋大道,可以不顧信義?可以任意毀壞盟約?”蕭天反問,“你若是想做主自己的婚姻大事,為何當初訂婚的時候,你不出來反對?那個時候你命不由你?”
被蕭天一通搶白,上官芙愈加憤怒,心想:“原來對方竟是這樣一個死纏爛打的貨色,幸好自己決意退婚,不然今后不知還要惹多少閑氣。”
“以前我同意婚約,那是因為你我二人旗鼓相當,此后長生大道,或可同行,如今你…這般情況,還如何與我大道同行?”
又一頂“大道”的帽子扣了下來,讓人不免覺得,這位上官姑娘不僅修行天賦不錯,詞鋒也是頗為犀利。
“又或者說,你執意不同意解除婚約,只是為了換取更多的好處?”
一言誅心。
“你!”
聽到上官芙這番話,蕭天終于怒了,這句話不僅羞辱了他的人格,連帶著他老師也被一并罵了進去,他雙目噴火般地瞪著上官芙,猶如一頭憤怒的公牛:“你會為這句話付出代價的!”
上官芙夷然不懼,“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上官芙都接著便是。”神態之間頗有種“癩蛤蟆還能傷到天鵝”的從容。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蕭天突然大笑起來,神態奇異,帶著幾分狂意,“上官芙,你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你想退婚,無非是認定我蕭天再無崛起的可能,一個廢物,如何能配得上一個天之驕女?”
“呵呵,老實說,即便你們今日不登門退婚,我也會主動向老師請求解除婚約,你瞧不上我,你以為我就瞧得上你?我十三歲便已晉級九重修士,坐望上三重,而你上官芙,到了今日才靠著無數天材地寶勉強晉九重修士,你跟我哪門子的旗鼓相當?”
“我當年既能在修煉速度和修行境界上碾壓于你,讓你仰望,今后同樣可以做到,正如本宗小師叔所言,‘一切皆有可能’,到了那日,我希望你們有一個算一個,能夠登門向本宗及我老師道歉,你,接得住嗎?”
蕭天說這番話時,正氣凜然,聲勢奪人,竟讓上官芙感到一種無名的壓力,依稀又看到了當年那個令她傾心的絕世天驕的影子。
“北冥宗小師叔么…”
就在這時,坐在上官芙左邊的那個英俊年輕修士悠然接道,“據說也已成了一個廢人,他說的話…”
“慶兒住口!”
噗通!
電光火石之間,幾道身影閃爍交錯,那位英俊的年輕修士被抽了一耳光,整個人飛身離座,摔趴在一個人的腳下。
“沒大沒小,古九通,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弟子?”師玄青神色冷峻,質問道。
剛剛正是她出了徐慶一耳光,并與出手阻攔的古九通對了一招,只不過兩位上三重大宗師交手,速度幾超音速,所以,徐慶被抽飛,師玄青回座,也就發生在眨眼之間。
古九通鄭重向師玄青行禮,“是古某教育弟子不力,請師宗主及貴宗郭道友不要介意。”
“若非你提前出言制止,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師玄青霸氣外露。
“是。”古九通誠懇點頭,“此次回去,我將廢他真人境界,并令他面壁三年,靜思己過。”
師玄青“哼”了一聲,勉強接受。
“古伯伯,你為何…”上官芙花容失色。
“芙兒住嘴!”上官嵩呵斥道。
“爹,慶哥哥他說錯了什么?為何要受到如此慘重的懲罰?”上官芙完全失卻淡定。
“你想知道他說錯了什么?”上官嵩面色嚴肅地看著自己女兒,“那爹就告訴你。”
“以晚輩身份公然對長輩評頭論足,目無尊長,此為錯者一;”
“你郭小師叔受傷之前,實力境界等同宗師,而宗師不可辱,此為錯者二;”
“你郭小師叔為抵抗‘它’的降臨,為挽救玄界修士,不惜化身火把,燃燒己身,也要與夜色對抗,最后更是舍棄自己一身修為,將‘它’逼退,救下數位宗師及一眾真人、修士,這等舍生取義的胸懷,玄界上下誰不感佩?豈容他出言不遜?”
上官嵩越說語氣越嚴厲,到最后已是聲色俱厲,竟似半點不給他請來壓陣的古九通一點情面。
“古某慚愧!”古九通搖頭苦笑,正如上官嵩所說,他今日若不承諾重責徐慶,一旦此事傳出,他神侯府勢必將迎來整個玄界的責難。
“現在你知道背地說人壞話的后果了吧?”
就在這時,一道正兒八經的聲音響起,眾人齊齊轉頭望去,看到一個少年正蹲下身跟趴在他腳下的徐慶說話。
正是郭大路。
“郭道友…”
古九通面色歉然地看著郭大路,“小徒適才出言不遜,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郭大路擺擺手,“他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此事就此作罷。”
“郭道友大人大量,古某佩服。”
郭大路笑著搖頭,然后站起身,道:“你們繼續。”
古九通道:“經此一事,古某實無顏繼續當這個和事佬,就此告辭。”說罷即帶著徐慶離開北冥宗。
上官嵩這時也站了起來,“既然如此,退婚一事,咱們改日再議。”
經歷剛才那一變故,上官芙芳心不定,哪敢出言反對,恰在這時,蕭天朗聲道:“二位且慢。”
上官嵩望向蕭天,“蕭賢侄,有何話說?”
蕭天不語,拔劍割下袍角,繼而以劍刃劃破手指,在袍布上奮筆疾書,片刻之后,他將用鮮血寫就的休書扔給上官芙,冷聲道:“上官芙,你對我心存異心,又辱我師門,再無入我蕭家資格,今日我蕭天便休了你,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什么?!蕭天你怎敢…”上官父女臉上的表情皆像吃了半只蒼蠅。
“哈哈哈…”
師玄青大笑,“天兒,做得好,不愧是我師玄青的弟子!”
上官嵩面色陰沉,看著蕭天,師玄青道:“上官道友,你請來的幫手已自覺離去,你們父女,本座也不強留了,凡兒,送客。”
“是。”林亦凡長身而起,上前送客。
上官嵩一抱拳,“告辭,后會有期。”
師玄青一笑拱手。
退婚風波就此結束。
“不對啊,好像少了點什么。”
上官父女走后,郭大路有些不滿意地說道。
“少了什么?”師玄青收起霸道氣場,語氣輕松地問道。
郭大路走到蕭天跟前,道:“你少說了一句臺詞。”
“請小師叔指教。”蕭天見識了郭大路僅憑名聲就廢了徐慶真人境界,逼走古九通,心中對他的敬仰又變得真實起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郭大路鏗鏘有力地說道,“這句臺詞沒說,有些不圓滿。”
蕭天躬身道:“弟子謹記小師叔教誨!”同時心想:“看來小師叔并沒有神經失常,是我誤會他了。”
郭大路笑著點頭,然后問師玄青,“師姐,話說咱們北冥宗還有哪位弟子有被退婚潛力的?我準備提前把這句話告訴他。”
師玄青及另外兩位長老齊齊望向他,目光飽含安慰之意,要說這玄界誰最有可能被退婚,他郭大路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菩提不會的,”郭大路擺手,“我跟她相處過一段時間,她不是那種人。”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師玄青笑道,她可是盼著姜菩提退婚呢。
“沒問題,我郭某這點自信還是有滴。”
兩日后,天宗三位宗師、四位真人聯袂齊至北冥宗,聲稱前來迎接天女回宗。
師玄青再次在迎客大廳接待了他們,相比于上次接待上官嵩、古九通,這次規格明顯高了數個檔次,不僅宗內七位長老盡數出面,還特地從與北冥宗相鄰的儒家勇山書院請來了一位教書先生壓陣,足見對天宗的重視。
郭大路和姜菩提兩位男女主角當然列席。
“既有儒門仲先生在此,本座便不再多說閑話,此次前來,有兩件事,一是奉宗主之令迎回天女,一是贈本宗至寶通天丸于郭小友,嘉獎他在五行山一役中的杰出表現,希望他能借助通天丸重回修行之路。”
寒暄過后,天宗二長老俞長喬說明來意,這位俞長老曾凌空拍過郭大路一掌,實力深不可測,在天宗,除宗主之外,僅次于正在閉關的大長老。
眾人聽到“奉宗主之令”和“通天丸”兩句話,無不動容。
天宗宗主之令,那便是圣人之令,而通天丸,則是在玄界有著“金丹”之稱的至寶,一顆通天丸吞下肚,修士變真人,真人晉宗師。
“小師弟,還不速速上前接下俞長老的通天丸?”師玄青看到郭大路一臉不著急的模樣,有點替他著急。
郭大路對著師玄青點點頭,然后轉頭看向俞長喬,問道:“請問俞師叔,我若接受通天丸,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修行世界,有多大收獲,就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這道理還是郭大路是從孫悟空那里學來的。
俞長喬聞言,面露贊許之色,道:“你若接下通天丸,此后當與師宗主一樣,與本座平輩論交,不必再喚我師叔。”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郭大路之所以稱呼俞長老為師叔,是因為他和姜菩提是道侶關系,如果不用喚他師叔,那豈非意味著郭大路要和姜菩提解除婚約?
所有人都注視著郭大路,等待他的回答。
不料郭大路卻是面露喜色,道:“俞師叔的意思是要將菩提嫁入北冥宗,我不必再做天宗贅婿,從此以后從我這邊論輩分嗎?”
客廳所有人差點集體絕倒,深感郭大路此人思路奇絕、詭葩!
“并非如此…”俞長老忍住差點噴血的沖動,解釋道:“讓本座說得明白一點吧,郭小友,你若接受通天丸,就要放棄與菩提的婚約…”
“什么?”郭大路拍案而起,“你們想用一顆破丸子就讓我跟菩提離婚,門兒都沒有我跟你們講!”
說著郭大路轉頭看向姜菩提,“是不是,媳婦?”
客廳眾人:“…”這廝失去修為之后,腦子真的不正常了嗎?當場叫板天宗二長老?稱呼通天丸為“破丸子”
姜菩提白了他一眼,然后盈盈起身,先向俞長老行禮,然后道:“二師叔,菩提與他緣分天定,今生注定大道同行、生死不渝,此事菩提已稟明師尊,不容更改,還請二師叔明察。”
姜菩提一段話說得不急不徐、平平和和,但聽在眾人耳中,自有一種堅定若磐石的氣勢,不容反駁。
師玄青暗暗感慨:“同樣是退婚,那個上官芙的表現和姜菩提就差得太遠了!”
“嗯。”俞長老點點頭,并不意外,道:“宗主亦料到這點,因而賜下圣諭,倘若你與郭賢侄二人堅守婚約、不容置疑,我等不可強逼,但仍需郭賢侄答應一個條件。”
郭大路道:“俞師叔請說。”
“宗主言道,若你們二人不愿解除婚約,就著本座帶回菩提,送往摩詰山閉關修行,為期三年。三年后,郭賢侄你當親登摩詰山接下菩提,當然,屆時你若無力登山,那你與菩提的婚約仍舊作罷,你是否同意?”
俞長老問道。
姜菩提正要接話,卻聽旁邊的郭大路一拍手,爽快答道:“就這么說定了!”
“郭大路!”姜菩提瞪了他一眼。
郭大路卻是一往情深地回視著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菩提,你乖乖在摩詰山上等我三年,順便好好修行,爭取到時相見時,你我皆是大宗師。”
姜菩提凝視郭大路片刻,然后竟是點了點頭,事實證明,自家相公的話聽起來越是離譜,往往越是事實,而他越是一本正經、正氣凜然說的那些話,反而最后證明越是胡扯八道。
“那通天丸…”姜菩提轉頭看向俞長老。
俞長老心中不免感嘆:“這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向外拐。”當即頷首道:“宗主的意思是,你們如果答應這個條件,通天丸仍將賜予郭賢侄。”
郭大路緊跟著拱手行禮道:“那大路先謝過宗主,謝過俞師叔!”
其實那通天丸對他來說沒什么大作用,和老君的九轉金丹及王母的蟠桃相比,那通天丸最多算個甜品零食,好像小時候打疫苗時醫生給的糖豆。
然而,通天丸對他沒用,對蕭天卻是有很大的用處,到時候他把通天丸隨意往蕭天手里一塞,絕對會怒刷一波小師叔的高大形象。
退婚事宜談妥,師玄青留各位客人用餐,等待開席期間,一眾宗師開始聊修行和對抗夜魔的問題。
一會,有北冥宗的弟子進來倒茶,蕭天走到郭大路面前,替他倒了茶之后,低聲笑道:“同喜啊小師叔,您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