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山慢條斯理地吃完飯,然后放下餐具,用餐巾紙擦了嘴巴,然后看著對面的空座發了一會呆,無奈地輕嘆一聲,然后給妻子發了一條微信:“你又失約了,容雅。”
發完信息后,又在位子上坐了一會,偏著頭看向窗外,靜靜地欣賞這座城市的夜景。
無數燈火在他眼前鋪開,并悄無聲息的向遠處延展而去。
街道兩側的路燈、行駛汽車的前燈、其他高樓大廈的窗燈、以及店鋪招牌散發出來的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這些燈光交匯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都市夜晚特有的光芒。
在溫玉山眼里,這些光芒漸漸模糊,最終定格成了單調的黑白色。
他起身離座,到前臺結賬,在服務員“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次光臨,請慢走”的歡送聲中上了電梯。
溫玉山離開后,他鄰座的某個大男生對著他剛剛坐著的位子伸手一招,將他留下的氣味收集過去。
12月的夜晚,戶外空氣日漸清冷,不過他仍然去那家熟悉的店鋪里買了一個冰激凌,沒辦法,他妻子喜歡在冬天吃冰激凌,還說什么冬天的冰激凌不容易化,最好了。
提著打包好的冰激凌去地下車庫取車,回家的路上又接到母親的電話,還是噓寒問暖的那幾句話,他耐心地應著,最后說自己在開車,回家再打回去。
掛了電話后,他搖頭笑了笑,自己都三十五六歲的人了,在一家大型公司擔任總監的職位,可謂當今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母親居然還把他當做小孩子,擔心他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
汽車走走停停,和其他私家車一起,組成一條緩緩蠕動的長龍,這個時候,他總會心生一種隨波逐流的感覺。
他打開音樂播放器,《un插ed_lody》的旋律溫柔地響起,在車內飄蕩。
他跟著音樂輕輕哼唱。
平時十五分鐘不用的路程硬是花了半小時,到家后把車停到車庫,然后提著冰激凌進屋。
“容雅,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今天又有一個年輕女孩子跟我搭訕…”溫玉山邊換鞋邊說道,“幸好你今天沒去,不然讓你看到的話,肯定會吃醋。”
換好鞋子,他把冰激凌放在臺子上,續道:“現在有些年輕姑娘是真厲害,完全不知道矜持是何物了,忽然跑到我跟前說要跟我如何如何,真不知道他們腦子里在想什么。”
說到這里,他把戒指取下來,和臺上的另外一只戒指并排擺在一起,“不過容雅你放心,我既然已經有了你,這輩子自然再也不會接納別的女人。”
他把擺在臺上的相框拿起來,輕輕抱在懷里,語氣溫柔地說道。
相框里是一個長發女人的照片,那女人的名字正是叫石容雅,也就是溫玉山的妻子。
溫、石二人是三年前結的婚,但一年前石容雅在趕往柏度拉餐廳的路上,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而去世。
柏度拉餐廳,郭大路和神遙還沒有離開,溫玉山走后,郭大路把自己推演到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神遙。
“…這位溫先生對妻子用情極深,至今無法接受妻子離自己而去的事實,所以他在這家餐廳訂了一個座位,每天穿戴整齊地過來跟妻子約會,就像一年前一樣,他妻子每天失約,他就每天過來等,并且還會每天給妻子發一條微信。”
郭大路縱使已步入修行界,歷經墨家、醫家、儒家和陰陽家等夢境世界,但他仍會被這種相愛至深的真實故事震動心靈。
神遙眼眶紅紅的,問道:“窗外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妻子。”
郭大路點點頭,“溫太太因為沒能準時赴約,心中留下遺憾,這種遺憾變成強烈的意念之后,她的幽靈就會在每天固定的時間點飄到窗外,試圖完成那場未盡之約。”
“讓他們完成這次約會…”神遙看著郭大路,“你用稻草人。”
“當然沒有問題,”郭大路點點頭,“不過在這之前,要先征求一下溫太太的意見。解脫他人靈魂固然是大功德,但卻不可以逆他人意愿而行。”
神遙點點頭。
一會二人離開柏度拉餐廳,郭大路帶著神遙找到當初發生撞車事件的那條街道。
兩人找到一張被安置在暗處的路邊椅坐下,郭大路隨手一招,樹上就有樹枝飛下來,他接住樹枝,略作折弄,再隨手拋出,片刻間就布成一座“通幽陣”。
陣成之后,他將在餐廳中收集到的溫玉山的氣息灑入陣中,然后低聲念了幾句咒語,轉頭望向北方。
不久之后,一陣陰風從北邊吹來,神遙下意識地向郭大路靠近一些,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脫口道:“她來了。”
郭大路拍了拍她的手,點點頭,然后對著那個悠悠飄過來的長發女子說道:“請坐,溫太太。”
石容雅看著二人,臉上有些茫然:“你們是?”
“我是解憂雜貨店郭大路,這位是我的助手神遙小姐。”郭大路介紹道。
“是你們把我引過來的?”石容雅有些警惕地問道。
“沒錯,”郭大路承認,“是我設了法陣把溫太太請了過來,但溫太太你不必害怕,我們解憂雜貨店只做行善積德的好事,卻是沒有半點惡意的。”
郭大路說著將手一揮,“通幽陣”自行撤消。
“溫太太,如果您不介意,就與我們說說您和溫先生之間的故事吧,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
郭大路語氣溫和、可靠,石容雅稍作猶豫,說道:“我希望能和他再見一面,說幾句話。”
郭大路道:“可是見了面之后,你以后就再也沒辦法去窗外看到他。”
“實際上,我并不希望在那里看到他,我希望他再也不要去那家餐廳,再也不要去那里等我,我希望他早點走出來,早點開始新的生活…”
郭大路忽然明白了什么,“這么說,那些去搭訕溫先生的姑娘是你引過去的?”
“有些是的,”石容雅的語氣忽而充滿哀傷,“但是我沒想到,他會那么傻。”
“曾經滄海難為水,溫先生對你一往情深,恐怕短時間很難接受其他女子。”
石容雅搖搖頭,發出嗚咽的聲音。
“郭先生你可以幫我嗎?”過了片刻,石容雅求肯道:“如果你能讓我再見他一面,說上幾句話,我將永生永世為你祈禱,感念你的恩德。”
“助你們完成未盡之約,本來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郭大路站起來,“那么溫太太,我們明天再見。”
周日晚上七點,溫玉山雷打不動地來到柏度拉餐廳,在自己預訂的座位坐下時,忽而抬頭看了一眼鄰座的那對男孩女孩,感覺有些眼熟,好像昨天晚上也是他倆。
這時,服務員一反常態地問道:“溫先生,今天幾位?”
溫玉山道:“老樣子。”
“還是您和您太太兩位?”
“是的。”溫玉山點點頭。
“好的。”服務員退下。
今天沒有年輕女子來搭訕,溫玉山拿出手機給妻子發微信:“老婆,我已經到了柏度拉,在這等你。”
微信發出之后,正要把手機放在一旁,忽然看到老婆回了微信:“我也到啦,你在哪個位子呢?”
溫玉山感覺自己好像被從天而降的幸運符砸中腦袋,懵懵然不知所措。
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老公!”
轉頭望去,看到入口處的屏風旁盈盈站著一個女子,衣衫鮮明、面容如昨,正是他那連續失約一年的妻子石容雅。
“容…”剛喊出這一個字,鼻子跟著一酸,修煉多年的涵養功夫瞬間崩潰,眼淚忍不住地決堤而下。
“容雅!”
溫玉山猛地站起來,神魂恍然地走了過去,嘴里叫著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無時或忘的名字。
“容雅!”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妻子面前,當妻子那張臉再次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眼前的場景如夢如幻、是耶非耶,難以分辨。
“容雅!你來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這時幾乎是泣不成聲,哭得像個小孩子,再不是平日里那種溫文爾雅、淡定從容的樣子。
石容雅也早已是淚眼婆娑,她伸手撫摸著老公那張帥氣的臉龐,點點頭道:“是啊,我來啦,老公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溫玉山連連搖頭,道:“沒有,我也才剛到。”
過了半晌,石容雅道:“老公,我們回座位去吧。”
“嗯,我們回座位!”
“如果不是實力有限,真想就此成全他們。”
手里握著一根筷子的郭大路感嘆地說道,隨即輕輕一揮手,陣法運轉,將溫玉山和石容雅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