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求見自己的父皇四次,霍光恰好也去見了皇帝四次,請皇帝評判新式軍糧的優劣。
不能說霍光是故意的,只是每次都恰好在劉據準備見他父皇之前,霍光正好研制出來了新的軍糧。
軍糧的研制是一個復雜而漫長的過程,如今,大軍準備要出發了,定型新式軍糧的事情迫在眉睫。
即便是皇帝也沒有發現霍光來長門宮的次數實在是太勤了,只是覺得這個少年人真的很勤快,是一個可造之材。
每一次見皇帝,霍光總能提出新的改進意見,每一次的意見都非常的中肯。
長門宮是阿嬌的天下…這里所有的消息對劉據來說都是封閉的。
他無從得知,每一次他來求見父皇的時候,都是皇帝對他最失望的時候。
霍光就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帥氣,陽光,好學,上進,聰慧,懂事…
劉徹恰恰是一個高傲的人,他高傲的認為自家的孩子就該像他一樣睿智,沉穩,胸懷天下。
只可惜,劉據達不到他的要求,甚至遠遠低于他的預期。
在這種情況下,原本準備晾兒子一段時間的皇帝,不知不覺的將自己凱旋歸來的兒子冷落了一月之久。
劉徹自然是不在乎冷落兒子這點時間的,可是,劉據在乎!
皇帝本來就沒有過多的親情,如此薄弱的親情,經過幾次冷落之后,親情就會變薄,最終會演變成陌生人,如果再有一點利益上的沖突,陌生人之間就會變成仇人。
大長秋喜滋滋的跟隋越從長門宮里出來,他并不介意給紅袖的藏寶箱里再增加一些藏品。
因此,搶在隋越前面道:“殿下小心了,盡管阿嬌貴人為你說了不少好話,陛下的怒氣并未消散多少,進去之后好生奏對,莫要再惹怒陛下。”
隋越好奇的看著大長秋,在他的印象中,大長秋從來就不是一個多嘴多舌的人。
直到劉據感激的拉著大長秋的手,大長秋輕飄飄的袍袖一瞬間變沉重之后,他才明白大長秋多嘴多舌的意義所在。
于是,輕咳一聲道:“殿下啊…”
不等他說話,劉據就沖上來拉著他的手,用同樣的法子送出了兩顆珠子。
看著劉據被內侍帶進了長門宮,大長秋就從袖子里掏出五顆光華流轉的珠子沖著隋越晃晃,就重新收進了袖子。
隋越的職位與大長秋的職位等級相同,只不過一人伺候皇帝,一個伺候比皇后還要厲害的阿嬌,不管怎么說,皇帝的貼身宦官永遠都是宦官中的王者…現在,劉據竟然敢如此小看他。
大長秋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的炫耀舉動,就讓隋越的胸中充滿了憤怒!
剛剛得到兩顆寶珠的喜悅一瞬間就沒有了。
到了隋越這個位置上的人,對于財貨并不是很在意,畢竟,只要他愿意,他想要多少財貨都會有人送。
現在,隋越覺得自己被劉據羞辱了,哪怕是劉據也不成。
每一位皇帝的貼身宦官,在皇帝過世之后,下場只有兩個,有些自知罪惡深重的,會選擇為皇帝殉葬,沒有被殉葬的也會被榮養在宮中,就此再無消息。
因此,隋越的主人只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如今,劉據羞辱了他,這讓他極為憤怒。
劉據當然不知道,僅僅在一個瞬間,他就得罪了權勢最大的一個宦官,且永遠都沒有解釋的可能。
他不該一個人來的,也不該親自向大長秋,隋越行賄的,即便是要行賄,也需要有一個隨從來做這件事,萬一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也可以通過斬殺隨從來獲得別人的原諒,他沒有,所以…
劉徹看著自己的兒子覺得非常陌生!
面對霍去病的時候他可以打罵,見到曹襄他可以毫無顧忌的連踢帶打,這都不是什么事情,打了這么些年,不但沒把那兩個家伙給打跑,反而讓這兩個家伙跟他越發的親近了。
現在,面前這個行禮行的一絲瑕疵都沒有的兒子,卻讓劉徹親近不起來。
劉徹心中暗嘆一聲對劉據道:“西南之行塵埃落定了,對也好,錯也好,朕不再追究。
回來之后就好生的修整,總結一下西南一行的得失,為了讓你對自己有一個宏觀的認知。
丞相府對你西南之行的評價,中軍府對你西南之行的評價,云瑯對你西南之行的評價以及李息,路博德,你都要好好地看看,中間有一些話不中聽,你不得心生怨憤,更不得以此事為由向他們發難。
另外,還有霍光西南之行的札記,你也拿去一觀,這些人的諫言奏章,就是你的一面面鏡子,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知道了嗎?”
劉據抬頭看看父親,發現父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冰冰的,連忙低下頭道:“兒臣知曉了。”
奏對算是結束了,劉據卻咬著牙不肯走,父親聽完自己的奏報,沒有任何賞賜,沒有任何勉勵,連他在奏對中一再提起的狄山,郭解兩人,父親也沒有任何表示,這讓劉據心中充滿了委屈。
就在劉據眼圈發紅,眼淚就要流下來的時候,阿嬌從外邊走了進來。
她先是用一根指頭挑起劉據的下巴認真的看了劉據一眼,然后再看看皇帝笑道:“這孩子還是剛出生的時候我見了一面,從那之后居然再也沒有見過,想不到短短時光,他已經長大成人了。”
劉徹怒氣難平的道:“越長大越不省心!”
阿嬌大笑道:“才能這種東西都是外在的,找個好師傅慢慢教總會長進的。
您是帝王,在乎自己的臣子有沒有才能,妾身是女子,只在乎這孩子是不是您的血脈。
您瞧瞧,這嘴巴跟眉頭跟您長得一模一樣,就連委屈的樣子都跟您有八分像。“
說完又得意的大笑起來,劉徹緊皺的眉頭也慢慢松開,臉上多少有了一絲笑意。
劉據第一次真正面對阿嬌,不由得拿這個女人跟母親做了一個對比,即便他是衛子夫的兒子,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子比母親更有皇后氣象。
想到這里,就低聲施禮道:“大母金安!”
阿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再次挑起劉據的下巴看了片刻才對皇帝道:“這還是這孩子第一次給妾身請安。”
劉徹冷哼一聲道:“這是他的錯。”
阿嬌搖搖頭道:“不是他的錯啊,想當年,我跟他的母親斗的刀光劍影,殺機四伏的,他一個孩子如何敢來見我,我不是也不準許藍田去見衛氏嗎?
這件事說不到對錯,至少不是這孩子的錯!”
阿嬌說起這事,劉徹一臉的尷尬,劉據剛剛那顆還委屈萬分的心卻莫名其妙的變得暖暖的。
阿嬌見他們父子都不說話,就拍拍手,立刻就有宦官挑著七八個大箱子走了進來,放在劉據身邊。
阿嬌傲然一笑,讓宦官打開箱子,劉徹,劉據父子忍不住一起看過去,只見里面裝滿了各色錦緞,每一種都做工精致,華麗異常,幾乎看不到一個線頭。
劉據不解的看向阿嬌。
阿嬌笑道:“聽說你馬上就要大婚了,這些錦緞你母親手里還沒有,全是長門宮兩百匠師用最好的絲線,歷經兩年就織造了這十箱,給藍田留了兩箱,剩下的全便宜你了。”
聞聽此言,劉據頓時手忙腳亂,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
劉徹見兒子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猥瑣樣子,怒氣又起,拍了一下桌案道:“還不謝過大母賞賜?”
劉據這才慌忙跪拜道:“兒臣謝過大母賞賜!”
阿嬌微笑著受了劉據一禮,就輕輕擦拭著眼角對劉徹道:“陛下您就莫要再為難這孩子了,九死一生的走了一遭西南,就算有什么不妥之處,也算是為我大漢江山效過死力了。
別拿他跟去病兒這些人相比,就我皇族子弟,劉據已經傾盡全力了。
該給的賞賜就給,該升官的就給點職位,莫要讓人覺得追隨皇長子卻得不到任何回報。”
劉據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在阿嬌面前流露出軟弱的模樣,可是,阿嬌的這番話,卻讓他的鼻子一算,眼淚忍不住成串的流淌下來,不一會,就在腳下光滑的地板上匯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洼…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