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的書房里有一棵松樹盆景,高不過三尺,粗不如兒臂,樹干遒勁有力,彎曲如龍,樹冠如傘蓋,亭亭玉立。
這棵松樹原本是長在懸崖上的,被云瑯連同泥土一起挖掘回來,裝進木盆之后,樹干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而裝盆景的木盆,已經從以前的兩尺之徑變成了六尺有余。
即便如此,云瑯最近還發現,這棵松樹的根居然從木盆縫隙里鉆了出來,沿著地磚的縫隙插入了地下。
如今,算是在云瑯的書房里立地生根了。
這棵松樹的根,以前從沒有得到過好的待遇,懸崖上全是石壁,少有泥土,為了活下去,他已經學會了充分利用所有的泥土,為此,他明明已經生長了很多年了,樹干,樹冠依舊如同幼樹…這是克己的結果。
現在,環境發生了變化,他的樹根就開始瘋長,等到他的樹根扎進泥土的地方足夠多,足夠深之后,云瑯認為,就該是自己這座樓閣倒塌的時候了。
他樂見其成!
甚至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劉徹就是他的懸崖…他跟這棵松樹選擇了同樣的活命方式。
扎根,扎根,玩命的扎根,等到懸崖消失了,就到百花綻放的時刻了。
好的時代有一個明顯的特征就是——乏味!
大漢朝現在就很乏味。
明年春日的大征已經準備完畢,該去打前站的將官已經出發了,趙破奴,李敢都在此列。
衛青,霍去病,云瑯,公孫敖,都在此次征召之列,現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發神經御駕親征!
打匈奴打的多了,而且每次都勝利,這就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百姓們對這場戰爭的熱情。
國內平靜無波。
云瑯這棵樹還在慢慢的生長,沒人知道他隱藏在泥土下的根系正在逐漸的膨脹…連霍去病都不知道。
曹襄卻是知道一二的,他跟云瑯一樣,都在做同樣的安排,兩人都有無數的煩惱,在劉徹的威嚴之光的照耀下,都需要縮起爪子,用嘴唇包住獠牙,靜靜的等待自己的好日子。
董仲舒是真正的智者!
云氏門徒無法進入董仲舒門墻的核心,不過,他的大弟子呂步舒的家中,充滿了云氏仆童…
很早以前,董仲舒就靠講學,培養了無數的弟子,他的弟子如今全部到了可用的年紀了。
因為布局很早,他的弟子中有的成了大漢屬國的王相,有的成了守牧一方的太守,刺史,更有人進入了軍中成為了長史,成為了參軍。
儒家現如今之所以能夠快速的將自己的理念推行天下,全賴這些弟子門生們上下戮力支持。
太陽底下基本上沒有什么新鮮事,古往今來,人們使用的計謀都是大同小異的,只是看誰能玩出花花來,誰就是成功者。
有董仲舒這個前人已經把路子趟出來了,云瑯如果不照貓畫虎那就太蠢了。
這沒有什么好難為情的,畢竟,董仲舒也不過是在學習孔丘的故智。
后現代的學問其實就是一種病毒。
他站在大漢朝所有文化的最頂端,俯視著這個世界。
此時此刻,百家爭鳴的風波還沒有過去,儒家還沒有形成自己強大的理論體系。
而云氏童仆偏偏在接觸這些儒家學問之前,先被云瑯從后世帶來的各種奇思妙想荼毒了一番。
于是,當這些童仆再去比爾呢家學習他們的學問,就覺得索然無味。
反正,云瑯在后世學習儒家知識的時候,經常睡覺…
后世學問中最明顯的一個學術理論就是——求新,求變,自從太宗說出——黑白貓理論之后,后世的學問理論就全部整齊的奔向了實用原則。
這也是后世漢人的求生準則——先存活,而后再建設精神領域。
云瑯覺得這就是好東西,因為他親眼看見持這種理論的漢人,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把一個貧弱的國家變成了一個人間奇跡。
穿舊鞋走新路是一個很大的智慧,云瑯深以為然。
所以他沒有推翻任何人的心思,他不想把世界弄得血淋淋的,只想用自然淘汰來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就目前來看,進行的很順利,那些早早就有了各自戶籍的童仆門很自然的進入了別人家,然后就潛心學習,準備將來順利且自然地做到鵲巢鳩占。
這都需要時間,而云瑯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等待自己種下的種子開花結果。
或許有些種子會長歪,不過,不要緊,只要種子發芽了就好,畢竟,云氏的種子都很霸道,沒人喜歡當人家的副貳!
梁贊抱著一個小箱子從教室門外經過,云瑯看見了,梁贊也給了師傅一個燦爛的笑臉就走了。
在走之前,還把曹信他們亂糟糟的鞋子擺好。
他手上的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其實只有一百金,這些錢,在云氏內宅算不得什么。
出了內宅,梁贊就換掉身上暖和漂亮的衣服跟鞋子,重新換上自己那套洗的發白的衣衫跟單鞋。
衣服很舊,卻極為干凈,哪怕是白麻布做的領子內襯也不見半點污漬。
這是云氏很早一來立下的規矩,衣服可以破舊,唯獨不能沾染污穢。
這樣一來,一個衣衫破舊精神卻非常昂揚的樸素少年人就出現在世人面前。
再加上長得不算很差,談吐文雅,禮儀一絲不茍,落落大方,進退有據,不卑不亢待人,這樣的少年人又有哪一個喜歡擇英才而育之的學問人不喜歡呢?
至于獲得美人心這種毫無難度的事情,自然不在話下。
夏侯靜有些悲傷…
沒有見到曹襄,曹氏謁者倨傲的神情讓他很是受傷,在這樣的狀況下,即便是餓死,夏侯靜也不會談起自己需要錢印書的事情。
夏侯氏已經山窮水盡了,這一點夏侯靜是知道的。
董仲舒從來都不會為錢財發愁,支持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想到這里,夏侯靜胸中的郁悶之氣就無處發泄。
“先生,我們如今有一百金!”
梁贊將小木頭箱子放在師傅面前打開,里面的十枚金判穩穩當當的閃著金光,并不因為馬車的晃動而晃動,看著就讓人踏實。
“云侯給的?”
梁贊傷感的搖搖頭道:“這是我母親為我準備的成親用的錢,被我拿來了,作為我谷梁一脈東山再起的本錢。”
夏侯靜看著梁贊道:“不后悔?”
梁贊看著師傅的眼睛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夏侯靜的拳頭一瞬間就捏緊了。
梁贊繼續道:“弟子并不準備用這一百金繼續來刊印書本,而是要做生意!”
夏侯靜并不意外,繼續看著梁贊道:“為什么?”
梁贊道:“因為,我們以后想要籌錢出書的可能性會變小,而且,弟子也不允許恩師因為區區一點錢糧就去追逐肥馬之塵,更不允許小蘭兒因為一枚木頭珠子就傷心難過。”
夏侯靜平靜的面皮抖動了兩下,嘆息一聲道:“委屈你了。”
梁贊笑道:“弟子如今正在討好小蘭兒,準備開一家糕餅店來結的小蘭兒的歡心。”
夏侯靜長嘆一聲道:“為了老夫,真真是委屈了你,去做吧,不論成敗,小蘭兒跟著你都沒有什么好遺憾的。”
被師傅一言道破心機,梁贊潔白的面頰居然在一瞬間變得通紅。
夏侯靜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好難為情的。
你與小蘭兒原本就交好,老夫也喜歡看你們在一起的模樣,這事就這么定了。”
梁贊小聲道:“弟子除過不做贅婿,余者全憑師傅做主!”
夏侯靜大笑著在梁贊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前程遠大,為師如何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來羞辱你。”
梁贊笑道:“店鋪的主人是小蘭兒…”
夏侯靜似笑非笑的看著梁贊道:“那是自然,畢竟,這一百金是你的娶親的本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