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結束后第六天,解試發榜的日子,士子一改平時的懶散放縱,早早起來了,很多士子甚至天沒有大亮便坐在客棧大堂內等候。
和縣試不一樣,解試是先報喜再發榜,士子們都不急著去貢院,而是在自己所住的客棧內等候消息。
李延慶剛走進大堂,便看見周春向他招手,他走上前笑道:“看樣子我來晚了!”
大堂上的七八張桌子周圍都坐滿了士子,還有不少士子沒有位子,三三兩兩站在一邊低聲聊天,整個大堂里沒有喧嘩,只有竊竊私語聲,彌漫著一種緊張而不安的氣氛。
周春和他的同伴擠了擠,給李延慶讓出一個位子來,李延慶坐下,一名伙計給他也端來一杯茶。
“那個鄭胖子呢,還沒有起來嗎?”周春笑問道。
“他昨晚回去了,應該是他爹爹妥協了吧!派來一輛寬大馬車把他接回去了。”
旁邊洪大志笑道:“也是很奇怪,這個鄭胖子居然上了解試風云榜,一直穩坐第十五名,這里面很有玄機啊!”
眾人都笑了起來,這種事情大家都明白,只是不好說破,太子的小舅子嘛!總歸會照顧照顧,大家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公平,不要奪取解元就不算過分。
這時李大器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他是昨天半夜才趕回來,進不了城,只好在外面住了一晚。
李延慶和周春連忙起身給李大器讓位子,李大器擺擺手笑道:“你們坐吧!我站站就行了。”
這時,王掌柜走過來笑道:“我跟李官人一樣,我也去關撲店押了小官人十貫錢。”
李大器嚇了一跳,“王掌柜押得太多了吧!”
王掌柜呵呵笑道:“我也是孝和鄉人,當然要支持自己的子弟,我對小官人很有信心。”
李大器著實不好意思,十貫錢對客棧掌柜不是小數目,一旦賠了,自己要歉疚的。
掌柜卻似乎不擔心,他笑著讓伙計搬張椅子出來給李大器坐,又親自給李大器端來一杯熱茶。
李大器心中著實憂心忡忡,今天是兒子命運的一個轉折點,他并不擔心兒子的才學不如別人,他是擔心自己十年前那件事會影響到兒子,一般鄉民都早就忘記了,但讀書人卻不一樣,這種事情就算再過二十年,還是會被一些心懷叵測的讀書人記住。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陸陸續續有其他客棧的士子過來了,并不是每個客棧都會去送喜報,貢院指定了五家報信客棧,每個士子在登記時會選擇離自己最近的一家客棧。
湯記客棧周圍好幾家小客棧的士子都涌了過來,擠滿了湯記客棧的大堂和大門外兩邊,這里面不僅是參加科舉的士子,甚至還有不少準備參加州學考試的生員也跑來看熱鬧。
堂內的氣氛不再安靜,變成喧囂熱鬧,幾名士子肆無忌憚地大笑,引來周圍人的不滿,大堂內出現了吵架。
就在這時,外面大街忽然變得熱鬧起來,不斷有人奔跑,遠處傳來了‘砰!砰!’炮竹聲,“是新安客棧!”有士子大喊。
所有士子的情緒都激動起來,紛紛站起身向大門口涌去,這時,遠處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近,一支報喜的隊伍正向湯記客棧走來。
所有士子都摒住了呼吸,掂著腳,伸長脖子向大門口望去,雖然只錄取十五名舉人,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一線希望,報喜衙役兩邊跟著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他們也是跟來討喜錢的。
報喜隊伍走到大門前,一名衙役高聲喊道:“喜報!安陽縣陳敏高中解試第十一名!”
大門口頓時歡呼起來,一名士子滿臉通紅被士子們包圍祝賀,他激動萬分,向眾人抱拳感謝,他身旁幾名朋友趕緊掏錢打發報喜的衙役,又撒了一把錢給孩童。
按照慣例,考上以后要立刻去貢院報到,接受驗證,然后披紅戴彩,騎馬夸街,晚上還要參加知州和通判專門為他們舉辦的勸進宴。
次日則去文廟拜揭祖師像,要一連忙三天才能返回家鄉。
陳敏被扶上一匹馬,跟著衙役去貢院去了。
這時,周春低聲對李延慶笑道:“我很高興第一個中榜人不是太學生,是應天書院的學生。”
李延慶知道他對趙玉書侮辱祖父一直耿耿于懷,對太學也沒有好印象了,李延慶笑問道:“假如周兄中榜,會去太學讀書嗎?”
周春搖搖頭,“我不會考慮太學,不管我中不中榜,我都決定去岳麓書院,我祖父曾在那里當過十幾年教授,有點人脈。”
這時,遠處又連續響起了炮仗聲,不知誰大喊一聲,“又來了!”
又是一隊報喜衙役吹吹打打過來,大家再次涌向大門,衙役走上前高喊道:“喜報!臨漳縣周春,高中第十四名!”
周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自己竟然中榜了嗎?
李延慶笑道,“恭喜周兄了!”
周春激動得已經不會說話了,團團打轉,“賢弟,我該怎么辦?”
一群臨漳士子跑上前,和洪大志等人將周春抬了起來,四周一片鼓掌聲,對臨漳縣士子敏感而又自尊的性格而言,這是他們共同的榮耀。
大家掏錢打發了報信人和孩童,又將周春扶上馬,忙碌了好一陣子。
周春騎馬走了,客棧又安靜下來,有人嘆口氣道:“估計沒有了吧!一共十五個名額,我們經聽到十二聲炮仗響了。”
李大器臉色慘白,他就像木雕一樣坐在角落里,他已隱隱感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可能真要發生,自己要對不起兒子了。
李延慶心中也有失落,他在風云榜上排名第十,考上前三的可能性不大,搞不好這次自己真的因為寫女真人而落榜了。
這時,洪大志拍拍李延慶肩膀,安慰他道:“這大堂內外至少有一百人吧!卻只考上兩個人,賢弟不用太失落,幸運者畢竟太少,我們后年再考。”
李延慶苦笑一下,“我沒有失落,畢竟競爭太激烈了。”
他話音剛落,遠處又傳來一陣炮仗響,有人飛奔過來大喊:“甲榜出來了,武邦昌中了第三!”
周圍人一片羨慕聲,不過既然甲榜出來了,那么他們就沒有希望了,就在眾人準備散去之時,忽然一陣敲敲打打的鼓樂傳來,又有一隊報喜人向湯記客棧這邊走來,所有人都呆住了,難道湯記客棧要出甲榜前三嗎?
李大器騰地站起身,已經絕望的眼睛又迸射出一道希望的亮光。
“喜報!喜報!”
報信衙役激動萬分地高喊道:“湯陰縣李延慶,高中甲榜第一名!”
客棧內沸騰了,歡呼聲、叫喊聲幾乎掀翻了屋頂,李延慶呆在那里,激動的淚水禁不住涌了出來。
這時,李大器發瘋般分開眾人沖了上來,一把緊緊抱住兒子,他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多少年的屈辱和期待,多少年的悔恨與自責,終于在這一刻將他內心那一點點卑微的自尊重新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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