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秋天就有傳聞,知縣蔣大刀準備用重金聘請一位‘天’字席的禁軍教頭來縣學教授武藝,傳聞了幾個月,后來不了了之,大家都要絕望之時,沒想到居然要成為現實了。
李延慶笑而不語,他知道是真的,一定是周侗要來了。
王貴第一個跳起來嚷道:“是真的還是傳聞?”
“是我爹爹說的,他剛從縣里回來,說學正已經宣布了。”
李二的父親李真在去年接替了李文貴的都保正一職,他的話當然不會是空穴來風,王貴‘嗷!’地歡呼起來,湯懷搖搖扇子道:“人家是教縣學,又不是教我們,你激動什么?”
李延慶接口打趣道:“剛才老貴不是發狠了嗎?脖子上要掛根繩子,屁股上還要插根針,肯定能考上縣學,老貴,是不是啊?”
岳飛從桌子里摸出一根縫衣針,一本正經地遞給王貴,“我這里正好有根針。”
學房內哄堂大笑,王貴卻不氣惱,依舊得意洋洋道:“我不怕你們嫉妒,我祖父已經拜訪過蔣知縣,蔣知縣親口答應讓我免試入學,你們以為呢?”
學堂內二十幾名備考學子都一片驚呼,人人羨慕不已,湯懷卻撇撇嘴道:“你不參加縣考,八十萬禁軍教頭會看得上你?我們都拜禁軍教頭為師,就你還跟著原來那個老甲蟲磨刀,急死你!”
湯懷這句話頓時給王貴平添了幾分擔憂,雖然武技是縣學必考科目,但蔣大刀也有變通,花錢進縣學讀書可以不用考武技,可是.....坐在主考席上之人必有禁軍教頭,沒有在縣考時過眼,禁軍教頭以后會看上自己嗎?
李延慶拍拍他肩膀笑道:“所以啊!偷巧是不行的,還是去考一場武技,你應該沒有問題的。”
王貴頓時泄了氣,無精打采地坐下,沒有了話頭,大家也開始安靜地做功課了。
縣學考試將在十天后的二月初五進行,考了這么多年,大家都知根知底,考試本身不難,就是考論語、孟子和孝經三篇,考學子的理解,只有把這三篇倒背如流,再把歷年縣學考試的題目好好做幾遍,學識上問題就不大,難得是書法,縣學考試對書法要求較高,如果考不上,那一定是書法沒過關。
至于武技,其實蔣大刀還是蠻有人情味,只要身體強壯,沿著縣學圍墻在一炷香內跑上五圈,再舉重五十斤并射十支箭,就算過關了。
所以縣考的關鍵就在于書法,臨考前夕,大家苦練的也是書法,房間里十分安靜,只聽見一片寫字的沙沙聲。
五年來,李延慶的書法已經由最初的端正秀麗,開始向臨摹大家發展了,北宋流行‘蘇、黃、米、蔡’四大家的書法,被人臨摹得最多,李延慶尤其善于寫行書,他學習顏真卿的大氣渾厚,又學習蘇東坡的清麗脫俗,再苦練黃庭堅和米芾的行書,字越寫越好,連他父親李大器和師父姚鼎都有點自愧不如了。
也正是因為他書法過硬,所以父親李大器才希望他直接去考發解試,相比之下,岳飛的書法就差了一點,不過他也只比李延慶的書法少了一點神韻,基本功一樣扎實,在鹿山學堂僅次于李延慶。
正寫靜心寫字,李延慶的桌上忽然多了一張紙條,李延慶打開,竟是王貴寫來的,請求他放學后在河邊比武。
五年來,他們在讀書的同時,并沒有放棄學武,隨著身體發育,他們每個人特長都漸漸顯示出來,李延慶依舊保留著快的天賦,他將當年胡大叔留給自己的一冊劍法練得如火純青,出劍如電,快得無以倫比,其次便是一手打石的絕技,七丈內百發百中。
不過在力量方面,李延慶卻不如岳飛,岳飛是天生神力,走得是剛猛路子,頗有點當年胡大叔的氣勢。
四人中,湯懷卻喜歡練輕功,他年紀最大,但身材卻最矮,身體最快靈活,而王貴的特點是雜,什么都會一點,但什么都不精,甚至還向李延慶學過打石,但天賦有限,準頭只限于一丈。
李延慶笑了笑,在紙上寫了一個‘準’字,便將紙條揉成一團,王貴喜上眉梢,他這半年苦練了一套鞭法,就想和李延慶試一試身手了。
.........
下午放學,四人穿過官道,來到店鋪背后的湯河邊,這里也是李延慶第一次和王貴比武的地方,河邊有大片草坪,空中洋溢著溫暖的氣息,柳枝已生出了一點綠芽,河水剛剛解凍,河水船只很少,河邊停泊著一艘客船,船家臨時去買東西了,船客是一名老者,正負手站在船頭望著柳枝上的新芽。
“我們準備開始了!”
王貴十分興奮,拿著一支木鞭正在活動筋骨,可看起來就象一只猴子在原地又蹦又跳,他半年前從武師那里學會了一套高明的鞭法,早就渴望能和李延慶再比一場。
“你們兩個作證,我要和老李決一雌雄!”
王貴拉出一個架勢,頗有一點像白鶴亮翅,又有一點黃飛鴻的神韻,手掌微屈向李延慶招了招,李延慶卻拎一把木刀隨隨便便站著,笑著打量王貴的模樣。
另外兩人裁判卻沒有做好,湯懷搖著他的折扇,故弄風雅地吟誦幾首柳三變的風月詞,他對詞從來沒有興趣,可自從有了這把折扇,他居然背下了幾百首風月詞。
岳飛也走了神,嘴里嚼根草莖,望著湯河發呆,他在考慮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去州學繼續深造,還是和李延慶年底一起去相州嘗試考一下發解試?
王貴感覺自己受了冷落,他發狠似地對李延慶大喊:“今番不同往常,你再不認真點,等會兒挨了打可別哭鼻子。”
“你放馬過來就是了!”
李延慶喊了一聲,這句話倒引起了船頭老者的注意,他轉頭向李延慶瞅來,發現是幾個少年正在比武,不由有了幾分興趣。
“那我不客氣了!”
王貴大喊一聲,鞭子開始亂舞起來,就像長了三頭六臂一樣,一邊舞一邊向李延慶沖來,舞得看似雜亂無章,細看卻頗有章法。
這是王貴家護院盧武師壓箱底的鞭法,他準備辭職回大名府老家了,便看在王家這些年待他不薄的份上,教了王貴幾套真功夫,這套亂鞭法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王貴練的時間只有幾個月,還沒有徹底領悟到鞭法中的精妙,只得其表象,而少了幾分神韻。
船上老者捋須點了點頭,這個少年的鞭法有點意思,亂而不雜,是大名府盧家有名的亂鞭法,極少外傳,居然被湯陰縣的一個少年使出來,看來小小的湯陰縣還藏龍臥虎。
李延慶卻紋絲不動,王貴快到近前了,他忽然大笑一聲,身形一閃而動,身快如電,竟一劍刺中的王貴的左肩。
“好劍法!”
船頭上的老者竟失聲驚呼,惹得四人一起回頭,這才注意到船上居然站在一個老者。
這名老者看得很清楚,李延慶這一劍簡單無奇,沒有任何花哨的東西,配上了閃電般的快,竟變得凌厲無比,就算一般武者也絕對使不出這樣的劍法,這已經是化繁為簡的大家劍法。
老者一時有點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湯陰縣看到了這么高明的劍法,而且是從一個少年手中使出。
王貴的臉卻臊得掛了紅布一般,盧師傅告訴他,這套亂鞭法他可以打遍湯陰縣少年無敵手,令他興奮了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沒想到第一次使出來便被李延慶破了。
王貴又羞又惱,狠狠地將木鞭往地上一扔,破口大罵道:“什么狗屁師傅,就是一個騙子,他若敢再來,一根繩子綁了他見官去!”
這時,老者走下船,拾起地上的木鞭遞給王貴笑道:“你也不用氣惱,你的亂鞭法其實很不錯,那可是大名府盧家的壓箱寶貝,很少傳給外人,你只是使得還不熟練,多練幾年,剛才那一劍你就能擋住了。”
李延慶四人這才發現老者的身材極為高大,剛才在船上沒看出來,現在站在他們面前就像半截鐵塔一樣,尤其一對臂膀極為雄壯。
王貴被對方的氣勢壓倒,又驚訝對方居然知道盧氏鞭法,他低聲嚅囁道:“你....你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笑,又對李延慶道:“我看不出你那一劍的來歷,不過它一定是從戰場上千錘百煉總結出來的,是殺人之術,以后用之需慎,尤其在拿真劍時,不要對朋友輕易使這劍法,會誤傷的。”
李延慶連忙躬身道:“老丈金玉之言,李延慶銘記于心。”
“你叫李延慶?”
“正是!我們是鹿山學堂學子,這幾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岳飛、王貴和湯懷,請老丈以后多多指教。”
李延慶將三個好友都介紹給了老者,三人連忙行禮,老者點點頭,“都是不錯的良才,以后有機會,我們還會再見。”
這時,船夫買東西回來了,他笑著招呼道:“周師傅,我們要出發了!”
老者上了船,向眾人揮了揮手,船只離開岸邊,向北方湯陰縣方向駛去。
“這個老者是誰,居然知道我的盧氏鞭法。”王貴依舊十分驚訝道。
李延慶淡淡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就是縣學新來的禁軍教頭了。”
“你怎么知道?”三人異口同聲問道。
李延慶沒有回答,心中卻如明鏡,這個身材,又姓周,不是鐵臂膀周侗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