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馮嘯辰當年創辦辰宇公司用的錢,是變賣國家技術秘密換來的?”
京城一個私人會所里,韓南彬盯著面前一位頭發花白的半大老頭,用不敢相信的口吻問道。
這位半大老頭,是蔣忠介紹給韓南彬的,據說是蔣忠家里一個長輩的老同學,也不知道蔣忠是如何把他給找出來的。此人名叫田文健,是某部委的副巡視員,今年已經60歲,過不了幾年就要退休了。
蔣忠把他介紹給韓南彬的原因,在于田文健曾經與馮嘯辰是同事。那是在20多年前,當時田文健是經委冶金局副局長羅翔飛的秘書,而馮嘯辰則是羅翔飛從南江省發掘出來的一個青年才俊,被羅翔飛借調到冶金局當了一名臨時工。
在馮嘯辰出現之前,田文健一直認為自己是羅翔飛相中的接班人,他有十足的把握認為羅翔飛會在某個時候讓他去擔任一個實權處室的負責人,然后他就可以在這個崗位上大展身手,并借助于羅翔飛的蔭護,茁壯成長。
可自從羅翔飛把馮嘯辰借調過來之后,馮嘯辰的種種驚艷表現,讓田文健相形見絀。羅翔飛也屢屢在田文健面前夸獎馮嘯辰,甚至讓比馮嘯辰大十幾歲的田文健要多向馮嘯辰學習,比如說要加強一點技術功底,思想要再開放一點,要更有擔當一點,等等。
冶金局撤銷之后,羅翔飛受命組建重裝辦,他也曾向田文健征求過意見,問田文健是愿意留在重裝辦,還是到冶金部去。如果沒有馮嘯辰這樣一個變數,田文健是愿意呆在重裝辦的,以他的資歷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了。但他看到羅翔飛對馮嘯辰明顯更加青睞,便提出還是想到外面去闖闖,于是被安排到冶金部去當了一個副處長。
天地良心,羅翔飛把田文健安排到冶金部去的時候,是專門向在冶金部的老領導打過招呼的,請他們給予田文健一些關照。田文健去了冶金部之后,也的確是躊躇滿志,想要大干一場。但羅翔飛對田文健的那些評價也并非空穴來風,田文健的確是專業技術欠缺,思想不夠開放,魄力不足,缺乏擔當,所以在自己的崗位上并沒有做出理想的成績。
這些年,田文健通過熬資歷,熬到了一個副巡視員的職務,這是部委里給即將退休的干部所提供的一種安撫。反觀馮嘯辰,十幾年來得罪的人不少,在體制內頗有一些非議,卻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裝備公司的總經理,比田文健現在的級別還高,而且據說還有進一步上升的空間。
如果不和馮嘯辰對比,田文健其實還算是挺成功的。副巡視員是副廳級別,能夠在60歲的時候擁有這個級別的人并不多,他完全可以聊以了。但一想到馮嘯辰,田文健就覺得自己失敗得不能再失敗了,馮嘯辰是接替羅翔飛的職務當上了裝備公司的總經理,自己作為羅翔飛曾經的秘書,反而沒有得到這個繼承權,這還不算失敗嗎?
馮嘯辰有什么本事?當初到京城來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生。正是因為羅翔飛對他器重有加,專門從經委討了一個保送到社科院去讀研的機會給他,他才得到了一張碩士文憑,還成了經濟學大師沈榮儒的弟子,從此進入仕途的快車道。如果沒有馮嘯辰,這個機會是不是會落到自己頭上呢?如果自己是沈榮儒的學生,再如果羅翔飛有意栽培自己,現在自己起碼也是一個副部了吧?
嫉妒這種東西,一旦在心里種下了種子,就會不可遏抑地成長起來。在平日里,田文健倒也不會亂說什么話,但當一位老同學向他問起馮嘯辰與辰宇公司之間的關系時,他就忍不住吐了一句槽:“什么他奶奶給的啟動資金,分明就是馮嘯辰利用職權弄到了國家機密技術,轉賣給外國人,才掙到了第一桶金。”
此言一出,倒把他的那位老同學給嚇出了一身汗,連忙問他是否有真憑實據。要知道,國家干部出賣國家機密技術,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如果現在在國內小有名氣的辰宇集團就是這樣起家的,那么這家企業從成立之初就帶上了原罪。馮嘯辰在中央部委官員的圈子里是小有名氣的,大家都認為這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如果馮嘯辰在早年曾經干過這樣的事情,那么…,老同學都不敢想下去了。
田文健倒是無所謂了,反正是私底下的閑聊,他說過就可以不認,老同學還能拿個錄音機把他說的話錄下來去對質?再說,關于馮嘯辰出賣技術的事情,田文健是有把握的,真要捅出來,他也不怕。
那位老同學正是蔣忠的一位長輩,他也正是受蔣忠的委托去打聽馮嘯辰的情況的。之所以找到田文健,是因為聽說田文健曾與馮嘯辰同在冶金局呆過,抱著有棗沒棗打一竿子的心態來向田文健打聽,誰曾想,這一竿子居然捅下了一個馬蜂窩。
蔣忠得到這個消息,如獲至寶。他馬上向韓南彬匯報此事,隨后又讓自己的長輩約了田文健,讓韓南彬與他當面會談。
“這件事情,我是后來才聽冶金局的同事說起來的。”田文健向韓南彬介紹說,“那一段,馮嘯辰和當時冶金局借調過來的一位名叫王偉龍的干部走動得很勤,他讓王偉龍給他畫了不少機械圖紙。后來他跟著冶金局的談判團去了一趟德國,回來的時候說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奶奶,又說是奶奶給他投了資,收購了一家德國的破產企業,叫做菲洛公司,并以菲洛公司的名義,在南江省建了一家合資企業,其實所謂的外資就是他自己的資產。”
“可是,畫圖紙這件事,和他收購菲洛公司的事情,有什么聯系呢?”韓南彬問。
田文健說:“他讓王偉龍畫的那些圖紙,在他出國之前,一直都在房間里放著,和他同房間的同事看到過。但他出國之后,那些圖紙就消失了,從此再沒有出現。你說說看,這些圖紙上哪去了?”
俗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馮嘯辰的第一桶金,的確是靠出賣技術換取的,只不過他變賣的并不是國家機密技術,而是他的穿越者福利,是從后世剽竊來的一些不值錢的專利技術。這些專利技術在后世也不屬于中國所有,是歐洲企業發明的,馮嘯辰相當于是把歐洲人在90年代發明的技術拿到80年代去賣了一個好價錢。
馮嘯辰賣的技術,必須畫成圖紙才有價值。而前一世的馮嘯辰雖然是機械科班出身,卻已經習慣于CAD做圖,離了計算機就成了一只跛腳鴨。王偉龍因為欠了馮嘯辰的一個人情,便主動提出幫馮嘯辰畫圖。這種事情多了一個人參加,要想保密就更做不到了。王偉龍并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么值得保密的,做圖的時候并沒有刻意瞞著同事,于是冶金局的很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一名工程師畫幾張機械圖,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大家知道王偉龍在畫圖,也沒放在心上。田文健在當年曾經聽人說起過,時隔多年之后才悟出這些圖紙或許與馮嘯辰的起家資本有關,于是在遇到老同事的時候,難免會多問幾句,一來二去,就把其中的關竅給搞明白了。
馮嘯辰最早做企業的時候,使了一個障眼法,在德國收購了菲洛公司,再以菲洛公司的名義回國合資,以規避當時對民營經濟的歧視。后來國家政策逐漸放開,馮嘯辰便逐漸把菲洛公司的股權轉到了馮立的名下。這件事同樣不太起眼,但如果要刻意去調查,也是能夠查清楚的。
馮嘯辰說收購菲洛公司的錢是晏樂琴給的,這個說法在當年能夠瞞過上級領導,但到現在回頭去想,就覺得有很多破綻了。當年的人總覺得海外華僑一定是很有錢的,晏樂琴能夠拿出這么多錢并不奇怪,而如今的人卻知道華僑其實也不過是海外的中產,根本不具備這種投資能力。此外,辰宇公司的股權是掌握在馮立手上的,馮飛和馮華有股份,但占比不高。如果創業資本來自于晏樂琴,老太太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只把公司給了大兒子,而不給老二和老三?
任何事情都經不起琢磨,田文健在長達數年的時間里反復琢磨馮嘯辰的事情,慢慢就把線索理清楚了。情況很明白,馮嘯辰不知從哪弄到了一些技術,然后趁著出國的機會,偷偷賣給了外國人,再用這些錢建起了現在的辰宇公司。
“可是,這些技術也可能是馮嘯辰自己發明出來的呀。”韓南彬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田文健冷笑起來:“韓總,你覺得可能嗎?當時中國是什么情況,剛剛開始改革開放,像秦重這樣的骨干企業技術水平都和國外相差一大截。一個南江省的臨時工,初中學歷,能夠把幾項技術賣出幾百萬馬克,你覺得這會是自己發明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