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示?寧先生,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張培的語氣里透著客氣。從剛才寧默的表現來看,他也能猜出寧默并不是自己所標榜的那樣,僅僅是韓江月的保鏢而已。一個保鏢不會不征得老板的同意就這樣把錢砸出來,寧默的動作分明顯示出他才是這些錢的主人。一個能夠拿出五萬錢,甚至好幾疊鈔票落在腳底下都懶得去撿的人,是張培不敢輕易得罪的。
寧默原本就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這兩年賺了點錢,就更加得瑟了。其實早在韓江月做施政演說的時候,他和趙陽就已經到了,只是在臺下遮著臉聽著,沒讓韓江月發現。待到見呂攀胡攪蠻纏,明顯是想把事情攪黃的時候,他便來了個突然襲擊,用最粗暴也最昂貴的方式把對方砸倒了。
他這趟千里馳援,就是來給韓江月撐腰的。在他眼里,區區一個縣經委主任算個啥,你能比我有錢嗎?韓江月想承包新液壓,寧默出于幫親不幫理的心態,無原則地表示支持。他覺得,韓江月既然有這個心思,那就要全力以赴地幫她實現。五萬塊錢算不了什么,但既然自己出了錢,不跟對方談談條件,那不是傻了嗎?
“新液壓是一家虧損企業,塘阜縣已經把新液壓放棄了。韓總帶領全廠工人重新振興新液壓,未來新液壓的資產如果增值了,增值的部分,應當歸韓總和全廠工人所有。我替韓總做個主,韓總占30,其余70由全廠工人平分,大家同意不同意?”
寧默轉頭向場下的工人問道。
“同意!”眾人齊聲應道。大家并不在乎韓江月占的30,他們更關注的是自己能夠擁有那70。即使這70是由500多人平分的,那也是屬于自己的財產。至于說韓江月一個人就拿了30,你不服氣也可以,你押五萬塊錢來賭啊!韓江月說了,如果企業虧損了,這五萬塊錢就算打水漂了,人家冒了風險,憑什么不能多拿收益?
張培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他看看徐新坤,又看看韓江月,問道:“徐書記,韓總,寧先生的意思,能代表你們嗎?”
徐新坤道:“我個人沒有意見,但小韓只拿30,她是不是同意,我想還是請她自己決定吧。”
韓江月萬萬沒有想到寧默會越俎代庖地替她向縣經委提出要求,而且提出的這個方案還頗有一些水平。在這兩天,寧默和她通過好幾次電話,因為她住在廠子里,打長途不方便,所以每次都是約好時間之后,由寧默打過來的,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寧默什么時候離開了臨河,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明州。
在與寧默通電話的時候,寧默也問過她對于承包收益的想法。韓江月提出過一個方案,那就是未來企業的利潤以及資產增值,應當拿出一部分分配給全廠的職工,以便調動大家的積極性。至于她自己,拿5或者10都是可以的,更多的比例她從來也沒有想過。
寧默提出的30的比例,遠超出了韓江月原來的想法,但看到張培面前堆著的那五萬塊錢,韓江月突然覺得自己拿這個比例也是應該的。她在港資企業里工作了這么久,對于管理層持股的概念也有所體會了。她想到,自己爭取到一個更大的比例,未來拿出來分給徐新坤、余淳安、何桂華這些人,也是好的。如果自己現在要求的比例太低,未來就沒有余地了。
至于說余下的70全部歸工人所有,不給塘阜縣留下一點,韓江月也想通了。寧默說得對,塘阜縣已經拋棄了新液壓,在她提出承包新液壓的時候,塘阜縣非但不提供幫助,還處處刁難,那么未來新液壓如果發展起來,關塘阜屁事呢?
想到此,她點了點頭,說道:“寧先生說的,完全可以代表我的意見。新液壓未來如果能夠振興,靠的是全廠干部職工的努力,大家有權利享受努力的成果。”
“這個…我需要向上級請示。”張培苦著臉應道。這個要求超出了他原來的預期,但他還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理由。其實,外縣已經有過類似的情況了,一群工人承包了虧損的企業,和縣里約定自負盈虧,賺了錢都歸承包者,賠了本縣里也不負責。像新液壓這種企業,縣里已經當成包袱打算甩掉了,原來就沒有盈利可能的,現在盈利了,縣里好意思去分錢嗎?
可是,如果答應了這個條件,那么新液壓還算是國企嗎?尤其是韓江月占了三成的比例,這不有點資本主義的味道了嗎?算了,這事也不是自己這個級別的官員能夠做主的,還是行個施字訣,讓上面的領導頭疼去吧。
“第二,”寧默沒等張培說完,緊接著又拋出了一條,“既然是承包,而且是拿出了保證金進行的承包,那么未來新液壓的任何經營活動,包括人事安排,塘阜縣不得干涉。”
“這個,我個人也不能做主…不過,這個要求也是合理的。”
“第三,呃,第三…”寧默突然卡住了,他撓了撓頭皮,迷茫地想了想,最后不得不回頭去看趙陽,問道:“趙陽,那誰說的第三是啥來著?我這話到嘴邊,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趙陽憋住了笑,走上前,板起臉對張培說道:“第三,新液壓廠原來的領導班子必須全部撤換,而且需要對所有主要干部進行任職審計。發現有虛報支出損公肥私的,一律要求退賠。如果發現有和外單位里應外合侵吞新液壓財產的,要追回所有的不法收入,并追究當事人法律責任。為了避免現任毀滅證據,財務科必須從現在開始封賬,請大家推舉幾位可靠的師傅到財務科值班看守,嚴禁任何人轉移賬目。”
“好!”臺下又是一片叫好聲,趙陽提出來的要求,迎合了相當一部分職工的心態。尼瑪的,焦榮林、呂攀這幫人成天花天酒地,財務上沒點貓膩才怪呢。當即就有人站出來表示要去財務科守著,等審計人員過來查賬。更有人開始鼓噪,說要把呂攀等人扣起來,以防他們畏罪潛逃。
“你們是誰呀?這是在新液壓,有你們說話的份嗎!”
呂攀的臉都綠了,他強撐著架子厲聲呵斥道:
“姓寧的,姓趙的,這是我們新液壓的地盤,你們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說三道四。保衛科的人呢,快,把這兩個人趕出去!”
韓江月冷哼一聲,說道:“呂攀,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現在,我以大家推舉出來的新廠長的身份,宣布撤銷呂攀廠長助理的職務,鑒于呂攀曾在新液壓擔任主要領導工作,在進行任期審計之前,不得擅自離開新液壓廠。保衛科的同志,你們負責監督呂攀的行動,他如果找不著了,唯你們是問!”
“是!”臺下有幾條漢子大聲應道。這幾位正是保衛科的干部,眼看著韓江月已經得到眾人的擁戴,當上廠長只是時間問題,他們還不知道該如何站隊嗎?再說,呂攀這小子過去就是個二混子,因為賭博打架被保衛科扣過好幾回。他當上廠長助理之后,可沒少給保衛科的這幾位穿過小鞋,現在風水輪流轉,大家還不趕緊報仇?
“我的要求就這三條了,韓總還有什么要補充的,一塊向張主任說吧。”
寧默得意地笑著,向韓江月說道。
韓江月瞪了寧默一眼,但那目光中分明帶著幾分親昵,還有幾分驚訝。說真的,寧默跑來救場,還在韓江月能夠想象的范圍之內,可寧默和趙陽如此有理有節地向張培提出三條要求,這就讓韓江月覺得要對這個胖子刮目相看了。在她印象中,胖子做生意還有兩下子,撩妹的技巧不行,但真誠可嘉。但要說到謀略,尤其是處理承包企業以及清算前任領導的問題,寧默是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頭緒的,趙陽與寧默也是半斤八兩,兩個人怎么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呢?
此時也不是審問胖子的時候,韓江月收攏起精神,對張培說道:“張主任,小寧和小趙說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請縣領導斟酌。新液壓恢復生產的事情,一天也不能耽擱,所以我斗膽請求從現在開始行使廠長的職責。如果未來縣領導不能批準我的承包要求,這幾天里我給廠子造成的損失,我全額賠償。”
“賠償的事情,就不用提了。”張培硬著頭皮說道,“既然是全廠職工都對你投了信任票,那你先把這副擔子挑起來吧。未來如果因為一些政策上的原因不能同意你的承包申請,你在這段時間里做出的貢獻,塘阜縣也是會記在心里的。”
“既然如此,那就請張主任當眾宣布一下吧。”徐新坤可是一刻也沒忘記給張培挖坑。
張培拿起麥克風,吭吭了幾聲,然后宣布道:
“我代表塘阜縣經委宣布,根據新民液壓工具廠全體職工的集體投票表決結果,現決定,免去焦榮林同志新民液壓工具廠廠長的職務,任命韓江月同志暫時代理新民液壓工具廠廠長,正式任命待塘阜縣領導開會討論后頒布。希望大家在韓江月同志的領導下,同心同德,群策群力,共同振興新液壓,也預祝新液壓迅速扭虧為盈,再次成為塘阜縣的骨干企業,為國家、為人民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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